真人不露相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孩子，”师父不知道多少次损他，“照葫芦画瓢你不会吗？为师嘴唇若是铁的，也该磨薄了。”

就是就是。师兄们心里赞同。

等师父骂够了，百福只会笑嘻嘻地接五个字：“真人不露相。”

这是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

“对对对，你真人，你真的可以算个人！”师父气喘吁吁，“照为师刚才教你的架势做，做五十遍，不，一百遍。哪个替我看着？”师父环视一圈，冲憋着笑的众徒弟中随便指一个，“你。替为师看好了，数准了，少一遍也不中。”

扔下这话，师父径自回山洞里午睡去了。

其他师兄弟也一哄而散，只留下这位倒霉的师兄，陪着木头疙瘩百福机械地模仿师父刚才教过的动作：“你说你这木头，连累着我跟陪绑似的，师兄弟们都下山洗海澡去了……”

百福依旧是笑嘻嘻的：“洗海澡危险，舅母活着时不断嘱咐我，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

“中，我还得感激你关照是吧？你不是俺师弟，是俺亲爷中不中？”师兄哭笑不得，“下回可别轮上我倒霉。练，一遍了……”

百福便闭了嘴，笨拙地模仿师父刚刚教过的动作。

百福是山下五十里外窝沟村的孤儿，还未记事时就没了娘，九岁时爹又死了，他便由舅舅养着，谁知舅母又病死。舅舅没法子，就将百福托付给现在的师父，好赖给他口饭吃，传授个三拳两脚，日后去街头卖个膏药啥的，总不至于饿死。师父拍着胸脯收下，没想到这孩子就是不开窍，传授的动作没一个做到位的，真是捶不得打不得……

百福成了徒弟们的累赘。平时练功只需半个时辰的，因为他，需拖延到一个时辰。师父教大伙练功后，师兄们个个都成了他的师父，连后来的师弟都可以指点他，谁叫他这么笨呢。日子久了，谁还愿意陪他重复这滚瓜烂熟的招数？

师父有时让大伙对打，百福就成了出气筒，哪个心有不顺，都冲百福使劲，挨过打的鸡不啄狗不舔。所幸有师父盯着，强调点到为止，不然，这百福早就被打成百残了！

五年过去。

陆续有慕名来投者，自然是师弟，常在百福身上过一过当师父的瘾。百福习惯了，哪天若没有师兄弟对他呼来喝去，他反倒浑身不自在，像是丢了啥贵重东西。现在山洞里师徒共二十人，饮水需出山洞下行二百个台阶，再爬上一小陡坡，那里悬空突出一块鹰嘴岩，岩侧汩汩流泻出一线清泉，取水人把两只竹筲放于泉下依次接满，然后顺原路返回。

二十人通常每天要五担泉水，百福拍拍胸脯：“我来。”

于是百福除了学艺，又成为专职的勤杂工。百福还傻傻地笑：“这个不累脑子。”

师兄弟们心中暗笑，你一天五六担水，多是起早贪黑，说是不累脑子，但抵不了你练功、挨罚，图的啥嘛，若是把别人叫作傻子，那活活冤枉你百福了！

师父只是苦笑，这孩子木是木了些，但他不起刺儿不犟嘴，叫朝东不向西，何况他的舅舅也对他没大指望，真不好赶他走。只是师父渐渐地把那句“真人不露相”的口头禅戒了。

初春，师父接到中原武林盟主写来的一封书信，大意是江南帮派下战书，要求明年端阳在泰山脚下比武，胜者为总盟主，要求师父率弟子参加。师父笑对信使致歉道：“如今内无饥民作乱，外无强敌入侵，我等山野草民，只知各自习武强身，从不参与江湖争斗，什么江南中原，哪个光临荒山，老朽必以礼相待，别的非所闻也。”

二十天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忽有数十个黑影将山洞围住，齐声叫喊，要师父出来。师父从睡梦中惊醒，对徒弟们说：“一定是上个月没给中原盟主面子，这睚眦必报之小人，要灭了我师徒！徒儿们无辜且年少，可从洞后坠绳而下逃生，为师惹的祸，由为师承担。”说罢，他大踏步迈下石阶。

徒弟们哪里肯舍下师父？都紧紧跟随。

哪想到刚下至开阔地，那边领头的一声：“上！”数十个黑影一拥而上，以三倍人数围攻。师徒们虽然对地形熟悉，怎奈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风，有几人被打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怒喝：“哪里钻出来的粪蛆，敢伤我师父！”随着喊声，飞过来两只竹筲砸倒两个黑影，接着凌空飞来一人，落地的同时，又是两个黑影倒地。没等敌方清醒过来，恰似风扫落叶般，打倒黑影两成。众师徒细看，敢情是百福夜半接水返回。只见他闪跳腾挪，招招天衣无缝，哪里还是平时那个木头百福？

黑影抬着受伤的同伙，仓皇而逃！

师父吩咐在洞口点燃火把，然后问百福：“你从哪里偷学的技艺，为何瞒住为师？”

百福憋得脖子老粗：“师父冤煞。百福就是牢记‘真人不露相’的教诲，别人练一遍，俺练几十上百遍;别人睡觉，俺去提水，这功夫不知不觉就成了。”

“平时对打，你如何总挨打？”

“感觉还没成，怕泄露就不灵了。”

师父脸色肃然：“好一个真人不露相。听着，往后称百福为大师兄，习武听他号令！”

师兄弟们面面相觑：咱自称百精百灵的，却不及这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