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青春

一

两年前，18岁的赵旺只身来到黄原省会中州市打工。

他先是在老乡的介绍下来到一座建筑工地干小工，每天就是和和水泥，搬搬砖头。建筑工地在城乡接合部，是一栋小学教学楼。上边为了赶工期，让工人们不停地加班加点，晚上也要挑灯夜战。带班的那个小工头叫牛大力，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汉，脾气暴躁，还喜欢训斥人。

赵旺第一天上工，就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你、你、你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连个水泥都和不好，像水一样到处流！谁教你的，是你妈教的，还是大姑娘教的？

赵旺没盖过房，更没和过水泥，和出来的水泥太稀了，没有一点儿粘性，顺着地面四处流。牛大力一顿臭骂，没想到却把这个年轻人心中的火给点着了。这个瘦高白净的小伙子看来也不是个谁想欺负就欺负的主，牛大力的骂声还没完，他的两道剑眉就拧在了一起，抬手就把和水泥的铁锨甩了出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牛大力的鼻子吼道：你骂谁？你再骂一遍，有种你再骂一遍！

你……你……你还能把我吃了，瞅瞅你干的啥活，还不让人家说了？牛大力虽然嗓门没有降低，但已明显显得有点儿底气不足了，因为他看到了赵旺眼里的怒火，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工地上的人们停下手里的活，不自觉地朝这边张望着，一些人已经聚集过来。在这些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看来，这个愣头青可能是吃错了药，初来乍到就敢顶撞领班，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

牛大力在这群民工中有些威望，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着，许多人还帮他训斥赵旺。赵旺见此，忽然间感觉到自己可能是太冲动了，情绪慢慢地缓和了许多。他心想，自己刚离开家门，老乡好不容易给自己介绍个活干，第一天就跟人家带班的大师傅干上了，以后还咋混？

想到这里，他就不再吭声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时，有人在人群背后高声喊叫。

赵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色西服，脚穿尖头皮鞋，四十岁上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立在那里，手指头缝里还夹着个冒烟的海绵头香烟。

侯总好，侯总过来了！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一边与这个被称为侯总的人打着招呼，一边不自觉地闪开了一条缝。有人还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就是包工头侯老板。

到底是怎么回事？侯老板绷着脸喝问，不干活围在一起干什么，还要不要工钱啦？

于是，围拢过来的民工们又四散开来。

这小子刚来，不懂活咋干，还不让说，你看看他和的水泥，水比水泥还多！络腮胡指了指赵旺和水泥的地方。

你来几天了，哪里来的？侯总看看水泥堆，又转过身来看着赵旺。但不知怎的，他的态度却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刚来一天，江淮地区淮水县的！赵旺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侯总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发问，转过身对络腮胡说，这小伙子不错，知道为咱们节省嘛，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好工人！

说完，吐了口烟圈，晃晃悠悠地走了。

络腮胡和赵旺都愣住了……

这件事后，赵旺反而对络腮胡莫名地有了好感。接触多了，才知道这个人很正直，属于那种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于是，他干活比以前认真多了，和水泥的水平也提高了，没事就请教牛大力，还一个劲地喊师傅。牛大力没想到自己才刚三十出头，就有人叫师傅，心里乐呵呵的，干活时也有意照顾赵旺。

天下雨了，繁忙的工地停了下来。赵旺决定趁机去看看师傅牛大力，他到街市上买了水果、饮料，一路打听着寻找牛大力的住处。

他一路寻找，感觉快到了，可就是找不到地方。问了几个路人，都不知道有个叫牛大力的人，急得他在雨地里抓耳挠腮。

雨丝丝缕缕地下着，淋湿了赵旺的头发、眉毛，还有淡淡的胡须。他那修长的身子，在毛毛细雨中，像一棵高高的白杨树，显得高而细长。不一会儿，起风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由稠密变得稀疏，雨点大了起来，扑簌簌打到屋檐上，又滚落到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赵旺急忙躲到一处低矮的屋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你站在这里干吗呢？等人吗？

突然，一辆半旧不新的出租车停在赵旺面前，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女人歪着头问他。

不等人，找人的，下雨了，在这里避雨！赵旺冲女司机笑了笑。

想不到这时候，竟然有人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而且还是个开车的女人。他一路走来，向别人问路时，别人都是爱搭不理的，似乎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好像多说一句话身上会少一斤肉似的。是啊！从破旧的衣服、猥琐的举止，一眼都能看出，他赵旺是个农村来的乡巴佬。

赵旺说要找牛大力，那女人愣了一下，问：你是牛大力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他是我师傅，我们在一起干活的。赵旺答道。

那坐我车吧！我带你去他家！女人听后，神情自若地说。

你认识他，认识我师傅？

赵旺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厚厚的嘴唇抖动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不单是认识，还……女人说到这里不说了，转过头来笑着说，上车吧，我送你！

赵旺犹豫着打开车门，出租车在风雨中疾驰起来，两边低矮的房屋一闪而过。

赵旺坐在车上，心中仍然感到有点儿诧异，回过神来后，仔细打量着这位女司机。心想，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连司机也是女的，不仅漂亮还热情似火。女司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圆乎乎的脸庞，眼睛明亮有神，头发剪得短短的，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让人听起来如沐春风。

出租车穿过几条窄巷，转过弯后，缓缓地停在巷道临路一座带院的平房前。女人一下车，就大声喊：大力，来客人了！快接一下。

门吱一声开了，络腮胡牛大力探出头来。玉兰你回来了，哪里来的客人啊？

你看看谁来了？女司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旺推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师傅牛大力，他简直惊呆了。

赵旺啊，你咋过来了呢？快进来，快进来！牛大力也显得很意外。

进屋坐下后，这位叫玉兰的女人俨然主人一样指挥着牛大力：大力快倒水！快拿毛巾来。女人咯咯地笑着，指了指赵旺的脸说：你看你满脸都是水，跟水里捞出来一样，快擦擦，快擦擦！

赵旺擦脸的时候，牛大力问：今天怎么就碰到你嫂子了？

还没等赵旺开口，女人先开了腔：巧了，我看见他在巷口避雨，本想捎他一程，没想到是过来找你的，咯咯咯，女人又笑了起来。

赵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叫玉兰的女人，竟然是牛大力的媳妇啊！

牛大力是个性情中人，别看他脾气不好，说话有点儿粗鲁，甚至时常还夹杂些骂人的脏话，但为人却十分厚道，赵旺的突然到来，令他十分开心。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把家里珍藏多年的一瓶好酒也拿了出来，非要赵旺喝两杯，那股热情劲，让赵旺十分感动。

几杯酒下肚，牛大力的话就多了起来。他给赵旺介绍说自己是甘来市人，来到这里已经三年多了。媳妇玉兰是当地人，这里本来是市郊的一个乡村，后来进行城中村改造，才有了现在的模样。玉兰学开出租车有一年多了，自己在外边干点儿工程活，一家人谈不上富裕，但日子也算能过。说完，话锋突然一转，开口就骂了起来：他妈的，我就看不起有些人，有俩臭钱就鼻孔朝天，谁也看不起了！昧良心的钱也敢挣，就不怕遭报应！

你知道吗？那个姓侯的家伙，盖教学楼都敢偷工减料，这不是缺德是啥？牛大力两眼发直，骂骂咧咧地嚷嚷着。赵旺知道，牛大力说的是包工头侯总。他其实也看不起这种人，最憎恨这种人。就随口接了一句：这种人出事是早晚的！

吃饭的时候，牛大力说，兄弟啊，你知道吗？你刚来那一天，我骂你，其实我不是针对你的，我心里是既窝火又担心啊！教学楼这样盖，那不是豆腐渣工程是什么？这还得了，将来房子塌了怎么办？

牛大力瞪着发红的眼睛，端起酒杯给赵旺碰了一下，自己先一口喝了下去。

师傅，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还顶撞您！赵旺内疚地说。牛大力摆摆手，这不是你的错，是这帮人太可恶，偷工减料，为了几个臭钱，良心都不要了！

赵旺听着牛大力的话，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二

天晴了，工人们又开始上工了。

这天，大家伙正在施工，侯总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跟牛大力等人说：领导马上要过来检查，大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要乱说话，谁不讲规矩，嘴上没个把门的，到时候，我就找谁算账！侯总说话时，咬牙切齿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来了一群穿着考究的人，边走边指指点点，询问着情况。

一个大腹便便、穿着黑西服白衬衣的中年人问道：秋天开学能投入使用吗？

一定能完成任务，您就放心吧！侯总点头哈腰地表着态。

质量能过关吗？安全生产无小事啊！主任边走边说。当他走到赵旺正在干活的半截砖墙旁时，突然停了下来，和颜悦色地问赵旺，这砖墙结实吗？

结实得很呢，你看。赵旺说着，用脚踹了一下那堵半截砖墙。

轰隆一声，墙体轰然倒塌……

三天后，侯总被约谈，在建楼房拆掉重建。赵旺也被侯总开除，卷起铺盖走人了。

赵旺失业了，生活立刻就没了着落，他连续六天往劳务市场跑，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活干，眼看就没有钱交房租了。

这天下午，他躺在出租屋内，两眼看着白涂料房顶发呆，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活干，那只有打道回老家玉河村了。如果那样，丢人是小事，自己豪情壮志地出门来，却又灰溜溜滚了回去，以后还咋在村里混？好男儿志在四方，饿也要饿死在外面！不行，打死也不能回去！再说，自己已经长大，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他要为父母分担忧愁，供哥哥赵胜上中专。想着想着，赵旺不觉泪流满面。

叭叭叭，突然有人敲门。赵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急急忙忙去开门。心里暗忖道：是谁呢？

赵旺把门闩抽开，吱扭一声门开了。

怎么啦？大白天躲在屋里干啥呢？一个女人把头探进门来，原来是玉兰来了。

嫂子，你怎么来了？赵旺诧异道。

你忘了，不是你说的地址吗，正巧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你，王兰笑着说。

玉兰扫了一眼赵旺的床铺，又说道：别闷头睡大觉了，走，跟我出车去！说完，不由分说，一把扯着赵旺的胳膊出了门。

走到车旁，玉兰问：你会开车吗？我会开三轮车、手扶拖拉机。赵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那不就妥了，机械这东西，一个道理，你上车开开试试看。玉兰笑呵呵地说。

玉兰强拉着要赵旺坐在司机位置上，自己坐到副驾驶座上。赵旺在家时开过三轮、手扶拖拉机，因此他并不惧怕开车，相反他更机灵，天生就是个开车的材料。当玉兰简单地给他说了一下要领后，他竟然把车稳稳当当地开走了。

哎呀，一看你就是个老司机，还说不会开呢！玉兰有些惊讶。

真的不会开车，我还没有驾驶证呢，赵旺一边开一边说。

那还不容易，掏钱学一个不就成了，年轻人学啥都快，一两个月证就到手了！对了，我跟你师傅商量过了，以后你就帮我开车算了，收的钱咱们二一添作五。玉兰说。

啊！赵旺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事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一眨眼，赵旺开出租车一年多了，赚来的钱，他只留三成，其余七成全交给师傅。师傅和玉兰嫂则坚决只收五成，这令赵旺感激不尽，隔三岔五总要买点儿东西去师傅家看望。牛大力夫妇也经常请他到家里吃饭，赵旺俨然成了他们家庭中的一员，时时处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三

九月中旬，正是稻子成熟的季节，赵旺抽空回了趟老家玉河村，请了几个人帮忙收稻子。母亲的身体干不得重活，家里只有他父亲一个劳动力。

他是开着出租车回来的，在家里停了三天，本来没有带车回来的想法，大力夫妇却坚持让他开车回来，说是开车来回方便，这令赵旺更是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