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二记

那些花儿

行走在卧龙岗下，心里记挂的却是老家新野的那些花儿。

首先开放的是法治广场的梅花。黄澄澄，红彤彤，汪洋恣意地开着。不畏严寒，剪雪裁冰，一身傲骨。乌云密布时，她们处变不惊。朔风劲吹时，她们歌喉清丽，仿佛在唱：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她们就在这个薄凉的世间深情地开着，独自风流独自香。就像衣香鬓影的女子，娇身半转，欲笑还颦地望着寻香而来的人们。踏雪寻梅是需要胆量的，地上一出溜一滑，就像李白的《蜀道难》。可是就有那么一拨人，勇气可嘉，乱雪舞纷纷的，就出来了，出去时一身英气，归来时折枝梅花嗅。我在异乡，等待着故人来，能赠我三分春色，一枝梅。

待到春来，风如扫帚，扫去了大地之上的寒气。二月，江南草长莺飞，儿童趁着东风放飞了纸鸢。三月，新野的花儿就迫不及待，赶趟儿似的开了。首先是津湾的桃花，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万亩桃花源，就像横无际涯的海。观者如潮，前身贴后背，乌压压的。津湾的这些桃花，从铁马冰河的三国走来，酒容红嫩，歌喉婉转，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在春天的舞台上展示着自己绰约的风姿。雨后春容清更丽，看桃花最好在雨后初晴，那一朵朵桃花就像浴后的美人儿，勾了你的魂魄。我一直没能亲临津湾，怀着一份美好的期待，远远地望着，在清晨，在午后，在灯火阑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待耄耋之年，在津湾盖几间房，面朝白河，看桃花朵朵开。如果有友人从远方来，一定在桃园深处，几盘青菜，三杯酒，引觞满酌，颓然就醉，卧于老树荫下，不知南北。

在县城，已是一城春色半城花。白河水清凌凌地流过，在滩边，数百个品种的郁金香，就像三千粉黛，十二金钗一般，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走在湿地公园，微风拂过，河水涌起一道道细浪，就像诗人岑参笔下的诗行。当年诗人从河边走过，一直走进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边塞。那时候，河边有海棠铺绣，有渔舟唱晚，有曲径通幽，有飞花两岸，有十里长堤。却没有郁金香慰藉诗人心底即将袅袅升起的乡愁。这几年，百万株郁金香给县城穿上了霓裳羽衣，把千年古县打扮得分外妖娆。当年刘关张屯兵新野，诸葛亮一把大火让新野名播四海八荒。今天，郁郁葱葱的郁金香又让它蜚声海内外。

上庄乡有个山坡村，村子里没有青山如黛，却有柳绿如烟，还有梨花，让人眼花缭乱。这一片片白，是纯真，是纯净，是真诚。就像一个人，不会口吐莲花，不会搬弄是非，就在县之一隅，静静地开着，孤独地凝望着浮世清欢。你来了，她拥抱你。你走了，她目送你。她的目光里，是澄澈，是不舍，那飘过的雨丝，是她腮边流下的泪滴。掏心地说，我个人比较偏爱梨花。我曾在梨花开放的时节，在山坡徘徊，看梨花一枝春带雨。风起的时候，看梨花飘雪，静静地飘过沧海桑田，摇曳在红尘紫陌，簌簌地，宛如一曲老情歌。

在新野看花，不只是梅花，不只是桃花，不只是郁金香，不只是梨花，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花儿织成了春的繁花似锦。不管你是达官贵人、商贾巨卿，还是贩夫走卒、布衣白丁。她们不仰望不俯视，怀着古道热肠，微笑着迎接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你。她们更像是一首首古诗，一阙阙新词，含着诗意，蕴着哲思，等待着远道而来的你观赏，把玩，洗礼，升华。

累了，可以坐在河边，掬水在手，还可以弄花香满衣。饿了，一杯汉华美酒，一盘槐花蒸菜，两碗张飞板面。“噼噼啪啪”，带你穿越千年的时光长廊，再回刀光剑影，鼓角争鸣的三国。

九女城

风似手，把冬从南方往北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沃野百里、八水竞流的千年古邑新野。草木摇落，白露为霜。在这样一个萧瑟的冬日，天上的太阳就像母亲打在碗里的蛋黄，媚而不亮。我们一行三人驱车来到了梅湾。

梅湾位于新野的王庄镇，在县城东南二十余公里处。知道它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我就在想，梅湾，一定会有傲霜凌寒的梅花吧？可有碧水一汪，优柔迂回地流向远方？脚踏上梅湾的土地，迎接我们的是白莲花一般穿行的云朵，是簌簌而过的西风，还有闻讯而来的文友。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满是错落有致的老屋，枝若横波的古树，汪汪的犬吠，狡狡的鸡鸣。一老汉，约莫已进入耄耋之年，身穿厚实的羽绒服，戴着帽子，脚穿棉鞋，有模有样地唱着：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老人脸上有皱纹，眼里却有光，看样子，他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散淡的人。而红尘滚滚，我等凡夫俗子，为了房贷、车贷、子女，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想散淡，谈何容易。

在村里转了一圈，走着，看着，宛如读了一本线装古书，字句清俊，篇章厚重，感慨颇多。这里原是新都古城，一片富庶繁华之地，城郭巍峨，人烟阜盛，商铺林立，王孙贵胄来往穿梭，布衣百姓沿街叫卖，酒肆里响彻猜枚行令之声……西汉成帝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一代枭雄王莽被封为新都侯，后来他不甘心做一方诸侯，篡权当了皇帝，改国号为新。为了笼络人心，把自己的小公主嫁到了这里，九女长得俊，真的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她不仅容貌端庄，心地也纯良，并没有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孤高自许，目中无人，反而修城筑路，扶危济贫，和当地人打成一片，深得百姓爱戴。同行的文友，是梅湾本地人，在王庄街卖卤肉，乡土散文更是写得风华绝代。他望着我说，老弟，你经常在微信里说，哥有卤肉，弟有酒，何时聚聚抿一口，今天中午，咱们就痛痛快快喝一回。他还说，九女在这里近四十个春秋，口碑极佳，虽然已逝去了两千年，但是当地百姓至今提起她，仍然会竖起大拇指。在文友的帮助下，走进了梅湾小学，院内有九女的雕像，我们见到了这个貌若天仙、闭月羞花的女子。我望着她，她却望着远方。我们的畅谈阔论也难以拽回那干净的凝望。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不是九女城的石头会唱歌，而是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碧水环流，荷叶田田，花香袭人，鸟声如鸣环佩。四季都有无数美丽的仙鹤小鸟落户于此，使这里风景旖旎，成了人间乐园。一日，和风淡荡，细雨如丝，天上的九个仙女驾云东去蓬莱，被眼下的美景所吸引，驻足下凡和村民共享人间天伦之乐。她们雇能工巧匠，修筑城墙，设东南西北四门。用纤纤玉手织出美丽绸缎，与乡民相互馈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民与九个仙女相亲相爱，繁衍生息。如今在九女城遗址行走，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巴路，就像起伏不定的人生。附近，门巷倾颓，墙垣朽败，残花荒草丛生，山楂酸枣遍地，一朵不知名字的野花摇头晃脑，还向我抛着媚眼哩。透过这些遗迹，依稀可见当年的鼎盛与繁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永恒，贫与富，繁华与落寞的转换可能是在朝夕之间，也可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万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抔黄沙。如果王莽蠢蠢欲动的时候，想到自己苦心孤诣建立的王国不过昙花一现，不知道会不会放弃篡权，真的不得而知。我弯下腰，拾起一块汉瓦的残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不禁一声叹息。

古时九女城的西边，有一个练兵场。这里宽阔轩敞，曾旌旗蔽空，鼓角争鸣。身穿盔甲，手拿剑戟的士兵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往事越千年，如今，练兵场成了百顷良田，麦苗青青，如广阔的牧场。田里，有啾啾鸟鸣，一个中年人捋起胳膊，正薅除麦苗间的杂草。田边，有一棵老树，盘根错节，枝枝杈杈，黄叶随风飘荡，似彩蝶，飞过风，飞过雨，飞过黄尘古道，飞越烟火边城。不远处，唐河碧波依旧荡漾，狄青湖依然清音嘹亮。

走的时候，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村子里还有炊烟袅袅升起。很快，苍茫的暮色将笼罩着九女城，它将与我们渐行渐远渐无声。冬天去了，会是春，柳树会抽出嫩芽，油菜会开出黄澄澄的花，不知道九女城会不会重新焕发勃然生机？

会，一定会的。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