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作者: 魏蕴晓 吴金

白天的时候,老查被打了。

老查被打这件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老查这人,性情敦厚,为人一向低调,从来没有与村里人红过脸。他能与谁结怨呢?

据说老查被打的时候,他正在他的月季园里干活,女儿查莹去城里送树状月季。老查被打,村里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一说是贷的高利贷没还上,被债主打的;二说是他的女儿查莹抢了别人的生意,等等。总之,村里人众说纷纭。

老查是月季花种植的拥趸者,他从八十年代起就开始种植、研究和培育月季。那时候,村里人觉得农民的本分是种地,弄那些花花草草的,不当饭吃,也不当钱花,因此都笑话他是“花痴”、“二呆子”。老查把这些话都当成耳旁风,整天就知道呆在地里侍弄他的月季花。

夜里,老查的女儿查莹没有顾得上回家吃晚饭,就在月季园的土坯房里给前来学习月季栽培技术培训的外地人上课。早在神农时代,就有爱美的人们到山上把野月季挖回家栽植,汉朝时宫廷花园中已大量栽培,唐朝时更为普遍。位于长江流域汉水支流的中原地区,因四季分明,气候条件适宜于蔷薇科类植物的生长,成为了月季的发源地。

查莹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对月季具有天生的敏感和喜爱。大学毕业后,她没有按照分配的意向去上班,而是回到了父亲的身边,整天如痴如醉般地穿梭在月季花丛中,琢磨着花朵、枝条、叶子随时令的变化规律,记录着自己的心得体会。在花色上,她的理想是多样化一点,甚至想要超过世界上已有的新品种。现在世界上的月季品种有,伯爵夫人戴安娜、伊芙·伯爵、摩纳哥公主、高山之林、和平、杰·乔伊、俏红玫、绝代佳人、超级明星、小特里阿农、馨馨粉、腮红、绝代佳人等五六十个品种,红黄蓝紫粉,灿烂多彩。

查莹在课堂上正讲得高兴的时候,只听“嘭”的一声,门被两个穿着花色上衣气势汹汹的小伙撞开了。屋内一片震惊。查莹的助手司新民立即反应过来,迅速站了起来。

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晃晃悠悠走进来,拿起讲台上一盆月季新品种,举起来一松,整盆花碎在了地上。

“黑蛋儿,你们想干啥?”司新民冲过来。黑蛋儿逼近他,他慢慢后退着。黑蛋儿哈哈大笑道:“关你屁事!给老子让开!”

突然,一个男子冲进屋里试图阻拦黑蛋儿。这男子是查莹的丈夫王洛。“黑蛋儿哥,老查家欠你的钱,我凑够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递给黑蛋儿。黑蛋儿不屑地看着他手里的手提袋,露出戏谑的笑:“这是多少?”

“20万。”王洛的回答里有心虚,又胆小。

“哄我玩呢?利息呢!告诉你王洛,早就通知老查家了,今天不拿出50万,今天的这个门,看看她查莹能不能出去! ”说完,黑蛋儿慢悠悠地拉了一张桌子堵在门口,并坐在桌子上悠闲地抽起了烟。

“黑蛋儿哥,这……这也太离谱了啊!”王洛用哀求的目光望着黑蛋儿。可黑蛋儿可不吃这一套,手一挥,那些黑衣小混混们一拥而上,挥舞起棍棒,打向听课的村民和来培训的外地人。

趁着这当儿,司新民向村里跑去,他要去搬救兵,阻止黑蛋儿他们的蛮横和无理取闹。

站在黑板前的查莹镇定自若,喝道:“黑蛋儿,是我欠你钱还不上,与他们无关。”“哈哈哈,想跟我谈条件? ”黑蛋儿从桌子上下来逼向黑板前的查莹。

这时,老查跑进教室,并怒道:“黑蛋儿,你白天跑来闹事,夜里你还来闹,有气还冲我来啊,不能犯了王法!”黑蛋儿下巴一扬,冲手下使了个眼色,把听课的人驱赶出了屋外。黑蛋儿接过一位黑衣小混混送上来的纸条,上前揪起老查的衣领:“好,老头,白纸黑字,你看好了。”

“黑蛋儿啊,我有写五十万的欠条吗?你……你这是讹人!”老查委屈又愤怒地望着黑蛋儿。“好啊,你还真给我杠上了,弟兄们。今天就把这里给我铲平了!”

黑衣小混混们上前对老查不由分说地大打出手,王洛和查莹赶紧上前护着老查,棍子像雨点般的砸向他们。在查莹的哭声中,黑衣混混们在夜色及手电的光亮下对月季培育大棚和基地苗圃又进行打砸。

跑回村里的司新民,带着村民们手持锄头、铁锨、棍杈又迅速赶到基地,逼向那些打砸大棚的混混们。黑蛋儿看占不到便宜,便带着小混混们仓皇逃走。查莹抱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父亲呼唤着:“爸——”,喊声响彻整个月季花基地的夜空。

当夜,被打受伤的老查趁家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医院里出走了。查莹、王洛连续寻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老查的踪迹。

楚宛大学的校园里,“月季仙子”选拔赛活动的接待站旁,围了不少前来报名和咨询的大学生。一位男生从海报前路过,他拿着手机边走边低头通过微信和朋友交流着,他的打字速度极快。对方的微信名是“馨馨”。

男生叫李明,是一名研究生,学习的专业是花木栽培技术,研究的专项课题是“月季”。楚宛市是月季之乡,他向导师申请到当地的月季基地进行实地研究。

他的微信朋友馨馨是楚宛当地女孩,在微信聊天中馨馨向他介绍了楚宛当地的风土人情。

“你总是说,你喜欢月季。我相信,但是,你仅仅因为喜欢就从昆明飞来楚宛,是不是有点……月季是你的挚爱,那你既然来了,是不是偶遇一场楚宛月季盛宴。”

“那我一头就扎进月季中了。”

“祝你好运!”

微信聊完,他的嘴角漾起笑意,然后把手机装进口袋里,走出校园,汇入到城市道路中的车流、人流之中。

实际上,就在此时,馨馨也就是叫文馨的女孩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内容,露出了微笑,并自语道,“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然后向远处的“月季仙子”选拔赛的报名处走来。

文馨面容姣好,身材苗条,充满青春的活力。她爱好舞蹈、唱歌,舞起来时,婀娜多姿,灵动而有张力,丝毫不亚于专业舞蹈者的水平;唱起来时,声音甜美、柔和,犹如万花丛中的百灵鸟在歌唱。

这时,报名处聚集了不少人,文馨走到报名处,“你好,我要报名。”她非常自信,说出话来干脆利落。

很快文馨就把报名表填写完。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她妈妈打来的视频电话。她一边将报名表递给工作人员,一边从人群中挤出来接通电话。不等对方说话,她便先开了口,“妈,刚才我报名参加‘月季仙子’的选拔赛了,惊不惊喜?”

“你说啥?月季仙子选拔赛?我不同意。”文馨的妈妈一听女儿要参加什么“月季仙子”选拔赛,却坚决不同意她参赛。

听到妈妈坚决不同意她参加这类比赛,文馨感到非常不解。“为什么呀,妈,你是支持我学才艺的,怎么我有机会展示了,你又不同意了?”

文馨妈妈在电话里劝道:“文馨啊,这件事你听妈的,钱不够花,我转账给你,反正你最近不要回家,听话。”“不听,不听,我偏要回,比赛我还要拿冠军呢!”

“文馨!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得商量!”文馨的妈妈显然是生气了。“妈,我就搞不明白你这是为什么呀!”文馨无奈而又感到很无助。到了这一步,文馨的妈妈只得给女儿说实话了,“实话跟你说吧,我正在和你爸闹离婚,你不要回来添乱。就这样!”“什么,什么!你们……你……妈!方宁!”

其实,文馨并不知道,妈妈方宁和她爸爸文茂的婚姻基本上走到头了。她的爸爸文茂在楚宛市一所农业院校上班,是花木专家。他目前研究的课题,正是月季新品种的培育和研发。

文茂只要钻进试验室或者月季大棚里,就什么都忘了。每天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的工夫,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月季,特别是在试验大棚里,像爱护自己女儿一样,呵护着月季的生长,观察着月季成长的每个环节。对月季新品种研发的执著,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和方宁的婚姻感情。也可能是方宁到了更年期的年龄,总认为文茂在外面有了新欢,对她不理不睬的。每当文茂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或者准备在家好好陪着方宁一起吃个饭时,她和文茂不是吵就是闹,弄得文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索性就不再回家了。

方宁立即挂断了电话。当文馨再重新拨过去时,就关机了,“完了完了,家都不让回了,不是真的要离婚吧?”

方宁之所以不想让女儿文馨回家,是因为不想让女儿知道她和文茂之间的婚姻已经亮起了红灯,同时也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躺在沙发上的查莹从噩梦中惊醒。她梦到了重伤后杳无音信的父亲,稍微醒了一下神,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望了望办公桌上和父亲的合影照片,然后起身离开办公室。

她来到苗圃的地头,苗圃里嫁接过的月季苗大部分焉了,有的甚至枯死,她蹲在那里默然无语,眉头紧皱。司新民从远处也走过来,沿着田埂仔细查看了一下已经枯死的幼苗,露出惋惜和失望的神情,“我们的工序没有错,都是按照嫁接的技术精心操作的。”

查莹没有说话,顺手拔掉一棵已经枯萎的月季苗,仔细地查看着。司新民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又一次查看着:“查总,你看都是一个样。”

查莹在脑海里过滤着月季嫁接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表情严肃地望着司新民,“记得我爸曾经提醒过我,欧洲月季也好,美洲月季也好,在与中国月季嫁接培育中,具有一定排异反应。在这过程中,咱们没有考虑到月季培育的排异反应,而是盲目地进行扩大规模种植和培育,这是冒进。”

司新民来到查莹的跟前,焦急的望着她,“那怎么办?”

“先在大棚中培育出适应的品种,然后再扩大种植。”查莹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司新民欲言又止。她看出司新民还有疑问,就说道:“新民,有话你就说出来。”

其实此时司新民想要给查莹说的并不是月季嫁接的事情,而是今天村里的一个决定,让他不知如何向她开口说出来。但他心里知道,查莹始终在乎的是月季基地的事情,而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荣辱得失。想到这里,说道:“刚才村里来电话,说这次给你向区里申报的明星企业家荣誉称号,村里没有通过,原因是你离婚的事情闹的影响不好!反正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对你造成了很大影响,考虑到荣誉称号的典型性和严肃性,村里就没有通过。但是,村里会一直关注你帮助你的。”

查莹微微一笑,继续手中的活。司新民讪讪地也笑了笑,跟着她一起把嫁接枯死的月季苗拔掉,放在田埂上。稍等了一会儿,查莹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对他说:“我去农学院见一下文教授。”说完,她向办公室走去,司新民呆呆地站在那里。

查莹来到文茂教授的月季试验基地办公室,刚坐下,文茂就从外面回来,看到查莹并不感到意外。他把教具放下,坐到了查莹的对面。“文教授,我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哦,说来听听。”

查莹就把嫁接月季的情况向文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听完后,文茂觉得她说的情况在月季嫁接的过程中很有典型性,“走,去你的月季基地看看。”

就在查莹和文茂并肩走出试验基地的时候,方宁来到了楚宛农学院,并驻足在“月季仙子”选拔赛农院校区报名处,咨询着报名后参赛的流程。女儿文馨是她手心里的宝,她不放心自己的女儿能否经得起这次选拔赛的残酷竞争和被淘汰后的心理落差。在不经意的回头间,方宁看到她的丈夫文茂和一名女性钻入轿车,她想跟上,可轿车已经启动,并快速向校门口驶去。

望着丈夫文茂和查莹绝尘而去,方宁心里满是对文茂的怨恨。她不明白文茂为何这样对她,这两年来总是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冷漠到两人形同陌路。有时候她在想,如果背叛是一种勇气的话,那么接受背叛则需要一种更大的勇气。前者只需要有足够的勇敢就可以,又或许只是一时冲动,而后者考验的却是宽容的程度,绝非冲动那么简单,需要的唯有时间。反正,此时的她心里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一旦涌上来,就无法控制自己。她在心里默念着,隐忍,隐忍,一定要隐忍!

查莹和文茂回到月季基地,当她拿出培育月季新品种的标本和有关数据时,文茂兴奋了。他告诉查莹,“你已经接近成功了,如果再多做几次试验的话,这种排异反应应该会消失,并且提高了新品种生长的稳定性。”

“文老师,咱们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啊。”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文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好这样说道:“当今时代竞争残酷,任凭多受点委屈,这项创新培育技术也要保密,懂吗?”查莹认可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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