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瀚的黄昏

作者: 周清

经医生全力抢救,可华佗无奈,回天乏术。陈兰芳因突发心脏病而离世。俞明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他捧着妻子冰凉的脸,泪流满面,默默念道:兰芳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俞军、刘芝英接到父亲的电话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无声地走了。俞军泣不成声,刘芝英默默落泪。还是那辆接陈兰芳来医院的救护车,把她送回了家。前后不到三个小时,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与亲人们阴阳相隔了。到了家,俞明瀚才打电话告诉女儿俞慧。俞慧听了,如同晴天霹雳,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她被丈夫搀扶着上了汽车。到了娘家,俞慧一下扑在冰冷的母亲身上,长嚎一声:“妈呀!你怎么一下就走了呢!”

女儿早已出嫁,儿子一家三口住在市区。俞明瀚退休后和妻子一起回老家住在田塍镇。两个人的退休金足够他们花费,生活过得优哉游哉。俞明瀚不打麻将不打牌,除了喜欢看看书练练书法,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出门和棋友在棋盘上排兵布阵。陈兰芳平时除了出去跳个广场舞,没有其他爱好,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空下来就追追电视剧。二人世界,所有的家务活根本不用俞明瀚插手。刚退休时看到妻子在忙这忙那,俞明瀚想搭把手时,妻子便说:“做你的事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时间一长,便习惯成自然,俞明瀚成了饭来张嘴、衣来伸手,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用问的闲人。这样也好,他落得自在,不是待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就是哼着小调出门去和棋友杀上几个回合。

养尊处优惯了的俞明瀚,妻子突然一走,生活习惯将会彻底被颠覆。俞明瀚心里难过,他不时去掀开盖在妻子脸上的黄钱纸,看着妻子毫无表情的脸,心里重复着说,兰芳啊,你这一走,叫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哀乐低沉,唢呐呜咽。灵堂里弥漫着香烛燃烧后的气味。俞明瀚虽然心情沉重,但他知道,此时不能乱了分寸。他既要考虑丧事的安排,还要考虑接下来的家事。他朝守在灵柩旁的儿子说:“俞军,你抽个时间帮我把你妈银行存单和银行卡上的钱都取出来。”

俞军含着泪说:“爸你急啥呀,等办完了妈的丧事,你自己去取。”

俞明瀚说:“我也没叫你现在就去办。再说,平时都是你妈去银行存钱取钱的,我也没去办过。”

“那好吧,啥时你把妈的存单、银行卡和身份证给我。”

“我现在就给你。”俞明瀚说完,去卧室拿出妻子的存单、银行卡和身份证交给儿子。俞军接过后放进口袋时,心里又一阵难过。他含着泪去妈脚旁的化纸盆里烧了些纸钱,又去妈的头前烧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

父子俩的言行都被同在守灵的刘芝英和俞慧看在眼里。

俞慧心思道,爸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去银行取个钱还要别人去办。看来,爸平时的生活对妈是多么依赖,妈这一走,他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刘芝英则动起了小心思。她想,也不知道婆婆的存单和银行卡上有多少钱。公公有那么高的退休工资,平时也不见他乱花钱。今后他一个人生活了,要那么多钱干嘛。等办完了婆婆的丧事,我和俞军一起去银行。但现在必须把存单和银行卡放在我的身上,否则,俞军把钱交给公公后就晚了。

俞军和刘芝英坐在一起守灵。刘芝英侧过脸看了一眼俞军,见他呆呆的样子,她朝他身边靠了靠说:“俞军,在想啥?”

“妈走得突然,我们尽孝的机会都没给。”俞军哀叹了一下说。

“真想不到,妈就这样走了。”刘芝英表示难过后换了个话题说,“俞军,你把妈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放在口袋里,小心弄丢了。”

俞军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说:“不会的。”

“要不放在我包里,我的包有拉链。”刘芝英拍拍随身携带的小坤包说。

“嗯,也好。”俞军认为妻子说得在理,就把妈的银行卡等都给了她。

妻子走后,俞明瀚过起了新鳏的生活,这使他很不习惯。一开始,他总感到妻子就在身边。有几次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坐上饭桌等待饭菜端来,看了一下厨房才反应过来,妻子已经不在了,便苦笑着去准备饭菜。夜里他再也听不到妻子轻微的鼾声了,有时半夜醒来,他会感到奇怪,怎么没有声音了?黑暗中一摸,突然醒悟,妻子已经走了,便感到一阵凄凉。

以前对妻子依赖惯了的俞明瀚,一下变成了无头的苍蝇,无脚的蟹。心里悲伤,生活没有了头绪。地板不想着拖,衣服也不知道换,书不读,字也不写,吃饭睡觉也没有了规律,把生活过成了一团乱麻。生活在如此状况下窝窝囊囊地过着。俞明瀚心里明白,妻子如果在天有灵,是不希望他这样消沉下去的。他决心振作起来,把生活过好,才对得起死去的妻子。他重新开始读书写字,出门会友下棋。但不管怎样努力,生活中失去了最重要的部分,他总也提不起精神,找不回生活的乐趣。

一个星期后,俞明瀚突然想起叫儿子取钱的事。便打电话问:“俞军,钱去取了吗。”

“噢,取了。”俞军心里一阵发慌,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好。什么时候有空你送过来。”俞明瀚心里嘀咕,取了也不送过来。

“噢。好吧。不过……我……”俞军吞吞吐吐地说。

“不过什么?”俞明瀚心里咯噔了一下。

“爸,这事,这事我要和芝英商量一下。”俞军的口气有点儿为难。

这是我的钱,怎么还要商量呢,真是奇了怪了。俞明瀚心想,这事可能有麻烦了。他知道儿媳什么都好,就是把钱看得太重。难道她想…… 但一想不大可能,再爱财也不会吞吃这个钱呀。

俞明瀚暂时不知他们的用意,只得说:“好吧,那你赶快给我个回音。”

一天,俞慧回娘家看望父亲。母亲去世后,俞慧每过几天,或带着丈夫和孩子,或独自一人来看望父亲,帮他洗洗晒晒,收拾收拾。这次她突然想起父亲叫弟弟取钱的事,便随口问了一句:“爸,你叫俞军取的钱给你了吗。”

俞明瀚想起那天给俞军存单和银行卡时,俞慧都看在眼里,所以他实话实说:“还没有呢。”

“爸,你那天给俞军的存单、银行卡和身份证当时就给芝英拿去了,所以你得抓紧向他们要。”俞慧也知道弟媳的德行,那天见她向弟弟要存单和银行卡时,就一直为父亲担心着那些钱。

“嗯,我知道了。”俞明瀚说,“我想拿了钱,分一部分给你,余下的给你弟弟。反正我的退休工资够花了。”

俞明瀚说完,立马就感到后悔。这想法给女儿透露得有点儿早,万一俞军夫妻俩把钱全部吞了怎么办。自己一人知道了,忍气吞声一下就过去了。现在女儿知道了要分一部分给她,事情就可能变得复杂了。

俞明瀚后来又催了两次,儿子每次都是吞吞吐吐,没有明确的说法。俞明瀚知道不能再催了,再催就没意思了。只是女儿那里得有个交代,看来今后只能用其他方式弥补给她了。

当俞慧得知父母的钱被弟弟、弟媳吞拿后,心里很不好受。父亲那天要不说分一部分给她倒也便罢。既然父亲有给她一部分钱的打算,那他们吞拿的就不单是父母的钱,还有一部分是她俞慧的。她心里不爽,但又不好撕破脸。从此,姐弟间就有了隔阂。这也成了俞明瀚的一块心病。

俞明瀚还在为那笔钱伤脑筋时,儿子儿媳却为钱的事找上门来了。

这天晚饭后,俞明瀚正想出门散步,儿子儿媳拎着水果牛奶等礼品来看他了。俞明瀚只知道夫妻俩是专门来看望他的,心里感到温暖。都坐下后,俞军说:“爸,你身体还好吧?”

“还好,总算没什么大毛病。”

“噢,这就好。”俞军见父亲的精神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感到欣慰。

“方方怎么没带来?”俞明瀚牵挂着孙子。

“方方在家做作业。”刘芝英接过话头说。

俞明瀚说:“噢。现在学习紧张。”

简单的客套后,三个人一时都没有了话。一阵沉默后,刘芝英推了推俞军,示意他说话。俞军看了看父亲,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俞明瀚看在眼里,知道他们今天来恐怕不单纯是看望他的,应该还有其他事。

“俞军,你们有事吗?有事就说,跟爸有什么不好说的。”

“爸,那我就说了。”俞军抓了下头发说,“爸,你也知道的,方方长大了,我们现在的住房已不够用了。我们想换一套大一点儿的。”

俞明瀚当然知道,儿子家的那套房子不但面积小,而且陈旧,是该换一套了。为房子的事,他一直感到亏欠着他们。他说:“嗯,那就换呗。”

俞军说:“可是,可是……”

俞明瀚已猜到了两人的来意,说:“你们是不是缺钱?”

“你说呀,对自己的爸,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刘芝英又推了推俞军说。

是啊,对自己的爸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但俞军还真不好意思开口。要不是刘芝英逼他,他今天还不好意思来呢。为了母亲存单和卡上的那些钱,夫妻俩还吵了一架。

丧事一办完,刘芝英没有和丈夫打招呼,一个人去把钱取了出来。不过她没取现金,而是把钱都转到了她自己的银行卡上。当俞军想起要去取钱时,刘芝英回答他说:“我已经办好了。”

“办好了?那什么时候我们一起给爸送去。”俞军心想,钱取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我把钱转到我的银行卡上了。”刘芝英说得风轻云淡,好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把钱转到你的银行卡上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想,你爸有那么高的退休工资,他要那么多钱干吗。这钱不早晚是我们的吗?”

“芝英,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爸要是向我们要钱,我怎么交代?”

“怎么不好交代?你就说省得他操心,让我们替他保管。”刘芝英轻描淡写地说。

“芝英,你这叫吞拿。妈刚走,你这样做,就不怕爸伤心吗!”

“吞拿。说得这么难听干吗。难道爸不明白这钱早晚是我们的吗?你不要想得太复杂。”

“这钱即使爸会给我们,也要等他答应了才能算我们的呀。你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把钱截了,这不等于抢劫吗!”这下俞军火了。

“反正我已把钱转在我的银行卡上了,吞拿也好,抢劫也好,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无所谓。”刘芝英不想吵下去,说完出门去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俞军多么希望爸不会提起这笔钱,可怕什么来什么。爸不但向他要了,而且还要了几次。爸向他要过几次后就不再要时,他知道这事就算过去了。

刘芝英得了那笔钱,就有了新的考虑。她想换房了,要换一套高档小区的湖景房。可他们目前还没这个实力,即使有了公公婆婆的那些钱,加上自家的积蓄,也只能付个首付。怎么办?她想到了公公在田塍镇上还有两间门面房。

刘芝英把要换房的想法和打算给俞军说了。俞军说:“爸的钱还没给他,怎么好意思再向他开口?”

“爸不是不向我们提那钱了嘛。再说,他不为我们考虑,也得为他的孙子考虑吧。”刘芝英心里明白,老爷子最疼爱他的宝贝孙子了,到时候只要把方方搬出来,不怕他不答应。

“可是,那门面房不是租给人家了吗。而且,爸要靠它养老的。”

“爸养老不是有退休工资吗。再说,那门面房在镇上的小街上,一年也租不到几个钱。你看看现在市区的房价,天天在涨,我们买得越早,就意味着赚得越多。你去和爸好好算算这笔账,这一卖一买,是不是就赚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去,我陪你一起去。”

还不要说,俞军还真佩服妻子的精明,他被说动了心。

“爸,我们看中的那个户型,妈存单和卡上的钱,加上我们平时的积蓄,只够付首付。我们今天来……”俞军像父亲,忠厚,在父亲面前说话也小心翼翼。因钱的事,他一直感到有愧于父亲。话没说完,脸就红了。

俞明瀚看着一脸为难的儿子,自己同样感到为难。他想说让他们去贷款购房,可他知道,如果贷了款,今后儿子家还债的日子就不轻松了,所以他没忍心说。可自己手上又没余钱,帮不了儿子,他甚至感到问心有愧,对不起儿子。他一脸为难地说:“可我哪还有钱呀。工资卡上的钱,以前每过几个月就给你妈取出后存进银行。现在我要靠工资生活的,况且,这工资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买房子的钱。”

看着妈走后苍老了许多的父亲,俞军心里一阵难过,他有点儿不忍心提门面房的事。他双肘撑在腿上,两手托着下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仿佛脚能替他想办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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