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缘

作者: 曾正伟

饭后,阿祥窝在宾馆里浏览着省经济信息网。在刚发布的公告栏里,他看到了“第三届全省工艺美术大赛”组委会的公告。公告的内容是对获奖作品进行公示,公示期为五个工作日。在雕刻类一等奖的名单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追风”图片。“追风”是个用寿山石雕刻的摆件,其造型是一匹腾空的奔马。在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就在他高兴得“忘乎所以”之际,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电话是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的,对方声称自己名叫丁若梅,想了解一下“追风”的作者。阿祥连忙说:“我就是作者陈瑞祥。”对方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陈柏年是你什么人?”阿祥说:“他是家父。”对方又问:“能不能让他接一下电话?”阿祥说:“我们不在一起,我在省城,他在老家。他是昨天从省城回到老家的。”对方“哦”了一声,便说:“那好吧。”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阿祥当然知道丁若梅是本次大赛的评委。令人不解的是,她怎么会问及父亲的名字呢。正当阿祥疑惑的时候,那个电话又打了进来,只听丁若梅说:“对了,刚才忘记问了,你是不是穆青云的高足?”阿祥谦虚地回答:“高足谈不上,本人确系穆老师的关门弟子。”对方又“哦”了一声,缓缓地说:“关于这一点,单从‘追风’的风格上就能看出来,祝贺你获得大奖!”阿祥刚说了声“谢谢”,听筒里就传来一阵“嘟嘟”声。

阿祥将丁若梅的电话号码存入电话簿,忙将这一消息告知了父亲。父亲听后,很淡定地说:“过几天,我再来一趟省城吧!”

颁奖的头一天晚上,父亲乘高铁来到了省城。父子见面后,阿祥拨通丁若梅的手机,便将电话递给了父亲。

“若梅吗?我是陈柏年。”

“你好,你在哪儿?”

“我来省城了,在电力宾馆。你呢?”

“我在飞天大酒店,多年不见,一起聊聊吧!是你来我这呢?还是我到你那儿?”

“不敢劳你大驾,还是我到你那儿吧!”

挂了电话,陈柏年就对儿子阿祥说:“快,我们开车去飞天大酒店。”

赶到酒店时,丁若梅早已等在大厅里了。只见她身穿一件休闲短裙,身边站着一个文静的姑娘。“这是我女儿温欣。”丁若梅介绍道。

初次相见,陈柏年觉得温欣长得太像她妈妈了,简直就是一个30年前的丁若梅!陈柏年扭身介绍道:“这是我儿子阿祥。”四人见过面,便一起走向了电梯。

来到房间,温欣为客人让座、泡茶。丁若梅对陈柏年说:“都30年了,你还好吗?”陈柏年斯文地说:“我还好,你呢?”丁若梅淡淡一笑说:“你都看到了,女儿都已经27岁了。”陈柏年闻言,感慨地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30年过去了。当初你离开梅庄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想到,在30年后的今天,还能见到你。”丁若梅说:“我也没想到会在大赛中看到那个久违的‘槑’字。说实话,在看到‘追风’底座上的‘槑’字时,我还以为这件作品是你的大作呢。”

陈柏年不觉脸一红,说道:“实不相瞒,‘追风’确系阿祥的作品。不过,坦率地说,我也做了一些指点。说实话,作为穆青云的关门弟子,他是有能力创作出这样的作品的。”

“听穆青云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追风’的创作。”这话从丁若梅的嘴里说出,陈柏年的内心不觉为之一震。因为儿子目前的实力,确实让他刮目相看!

说话的工夫,阿祥见案头上放着一件精美的瓷器。只见这件器物上贴着一个标签,标签上面印着“第三届全省工艺美术大赛第28号参赛作品”字样。从标签上看,这件作品的名称叫“四溢”,备注栏里有手写体“已出售”三个字。阿祥仔细端详着这件器物,这是一个低矮的青瓷花盆。通体呈湛蓝色,高约十五厘米,直径大约一尺开外,其腹部稍微向外凸出,底座和器口微微向内收缩,器口又稍稍外翻,表现出一派婉约的流线型。器身上有三条游动的金鱼,好像在遨游于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中。三条金鱼中,有两条簇拥在一起,似在甜蜜地呢喃,另一条金鱼在远处望着它们。阿祥所处的角度,只能看到单条金鱼的头部,它的后半部分隐到弧壁的另一侧了。

阿祥走近花盆,看到花盆内盛满了水,水中也有两条金鱼。奇怪的是,水中的金鱼好像睡着了一样,沉于盆底。阿祥抬起右手,想用手指挑动一下水面,可当他将手伸进器物时,却没摸着水面。阿祥这才惊讶地发现,花盆里根本就没有水。之所以看似有水,是因为光线在瓷器光洁的表面上折射过来,形成一种柔和而湿润的质感,使人产生了错觉。

看到这儿,阿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开始惊叹,世间竟有如此高超的陶瓷工艺,作者居然能制作出如此效果的瓷器,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着两条惟妙惟肖的金鱼,阿祥顿时被这精湛的瓷艺所震撼了,不知这精妙的瓷艺出自何人之手!阿祥回望一眼丁若梅,丁若梅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平静地说:“这是我女儿温欣的作品。”阿祥听了,将目光投向了一声未吭的温欣。

“真是登峰造极,精妙绝伦!”这一刻,他不禁为温欣高超的手艺所折服!当下,阿祥就萌生了一种要投身于陶瓷工艺的念头。“爸,我想拜师丁阿姨学习陶瓷工艺。”

“常言道,术业有专攻,你一个搞雕刻的人,怎么可以顾此失彼、虎头蛇尾?再说了,要学习陶瓷工艺,还不得从头做起呀,你是零基础,这谈何容易!”

没想到,丁若梅并不赞成陈柏年的观点。“他能创作出‘追风’这样的雕刻精品,说明他在艺术上是很有潜质的。其实,艺术都是相通的,我不就是从雕刻工艺转到陶瓷领域的吗?我愿意收他为徒。”

阿祥闻言,“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的这一行为多少有些唐突,一时弄得丁若梅不知如何是好!等她反应过来后,忙起身扶起了阿祥。“得,还是介绍一下你的‘追风’吧!”

陈柏年笑着说:“其实,他之所以能在本次大赛中脱颖而出,这还要追溯于上一届全省工艺美术大赛。”

五年前的一天,阿祥携带自己的雕刻作品“老子出关”参加了“第二届全省工艺美术大赛”。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的作品在第一轮就惨遭淘汰。

从省城回来后,阿祥就一直在琢磨:自己为什么会在本次雕刻大赛中失利?他固执地认为,如果单从作品的品相来看,无论是作品的整体构思,还是作品的形质神态,甚至包括雕琢的技法和刀工,阿祥都觉得自己和获奖者不相上下,难分伯仲。然而,人家竟然能获奖,而自己就连入围的愿望都没实现。

思来想去,阿祥将失利的原因归结于作品的材质上。这件作品是用一块松阳石雕刻的。松阳石通身为青灰色,却有两处红色的团晕。阿祥巧妙地利用材质自身色泽的变化,将两处红晕分别设计为老子和童子的头部,显得错落有致,形神兼备。另外,他将深灰色的部分设计为牛身,将浅灰色的部分作为老子和童子的衣身。远远望去,只见天庭饱满的老子横坐在青牛背上,手中的横笛即将沾唇,清曲呼之欲出;活泼可爱的童子单足离地,手牵青牛,衣褶随风飘扬。整件作品,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不但显出了老子的鹤发童颜和道骨仙风,同时也表现出童子的小巧玲珑和调皮可爱。作品完成后,阿祥就觉得这件作品妙趣横生,意境浑然天成,尤其是老子的额头,总有一种光芒四射、紫气东来的感觉。可以说,这件作品倾注了阿祥许多的心血和灵感。然而,就是这样一件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却在第一轮评比中就惨遭淘汰。这无疑给他火一般的热情浇了一盆凉水,甚至抑制了他创作的欲望和激情。

阿祥的颓废,陈柏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知道阿祥的想法,阿祥无非想得到那块祖传的寿山石。但是,陈柏年觉得阿祥目前还不到火候。而阿祥,根本就不明白父亲的苦衷。为此,他一直在和父亲赌气。

这天,阿祥采回了一块半尺大小的松阳石,就在打磨机前打磨了起来。陈柏年一看就知道,这块石头看似质地细腻绵密,但通身有一道不易发现的裂纹。凭多年的经验,陈柏年判定它不一会儿就裂为两瓣。他说:“快别磨了,再磨就裂了。”果不其然,就在阿祥打磨即将结束的时候,那块石头沿着裂隙裂为两瓣。阿祥在惊讶的同时,沮丧地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他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看到这一幕,母亲也帮腔道:“死老头子,你就把那块寿山石拿给阿祥吧,难道你还想把它带到棺材里不成?”陈柏年怒吼道:“你懂什么?那块寿山石是我爷爷留下的。眼下,寿山石日益紧俏,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就阿祥现在这个水平,我将寿山石给他,岂不是将宝贝糟蹋了?”

听到这儿,阿祥便低下了头。随后,他缓缓地走出了大门。傍晚时分,阿祥来电话说,他要去投师穆青云先生,让父母不要担心……但陈柏年听说,穆青云早就不收徒弟了。半月后,阿祥回来了。他说自己已经成为穆青云大师的关门弟子。在今后的几年里,他将在穆大师麾下学艺。陈柏年闻言,先是感到很疑惑,但随即又感到很欣慰。

阿祥在穆青云那里一学就是五年。在这期间,每次阿祥回家,陈柏年都觉得他的水平一天一个样。如果用“日进千里”或“突飞猛进”来形容的话,也一点儿不为过。

转眼,四年过去了。这天,阿祥带回了一件松阳石雕刻作品,其造型是一个“奔马”。这件作品无论是在形质神态上,还是在雕刻手法上,都一改从前那种萎靡不振的做派,显得积极向上。从外形看,奔马的头部高高扬起,前肢紧收而腾空,后肢伸展而离地,身上的肌肉突兀,奔放洒脱,马鬃和马尾在风中飘扬……可以说,这件作品形象地表现出了奔马的速度和力度,精妙的构思足见作者的创作主旨和功底。

陈柏年端详着这件作品,疑惑地问:“这是你的作品吗?”阿祥抖抖双臂,无奈地说:“这还用怀疑吗?”

陈柏年也不吭声,他忙从箱底翻出了一个用黄绸子包裹的东西。阿祥打开一看,不禁惊叫了起来!原来是两块祖传的寿山石!只见两块寿山石呈紫红色,通身都洋溢着一种灵气。乍看上去,它们像一块普通的鸡血石,但质感细嫩,色泽柔润,掂在手里也很有分量。

阿祥一边抱住寿山石往后退,一边注视着父亲,好像生怕寿山石突然从自己手中飞了似的。陈柏年说:“只能给你一块,另一块我还有用。”无奈之下,阿祥只得挑了较大的一块。

接下来的几天,阿祥用点型仪将松阳石上的奔马造型复制到寿山石上,就开始精雕细刻。在即将完工的时候,父亲建议道:“一件好的作品,要尽可能地用多种手法来表现。比如,奔马四肢以下的部位不宜用沉雕,而宜用透雕,这样一来省料,二来显得流畅,不然就显得太臃肿和压抑了,既不美观,也不舒服。而省下的材料还可以用来雕刻印章等物。另外,马鬃和马尾宜用圆雕,而不宜用透雕。这样一来,马尾就显得厚重大气,灵动飘逸。”

阿祥给自己的作品取名为“追风”。“追风”完成后,阿祥整天端详着这个摆件,爱不释手。陈柏年建议,让阿祥拿着这件作品去参赛。看得出,陈柏年对这件作品也十分满意。对于获奖,他充满了信心,甚至是志在必得。

转眼,第三届全省民间工艺美术大赛开赛在即。这天,陈柏年闲来无事,便随手翻阅阿祥带回的资料。无意间,他在专家组名单中看到了“丁若梅”的名字,他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从不热衷任何大赛的陈柏年突然对阿祥说:“我也想去省城观摩一下大赛!”阿祥认为父亲之所以要去观摩这次大赛,是出于对“追风”的认可!殊不知,父亲观摩大赛是另有一番深意的。

随后,阿祥亲手制作了一个精致的木盒,用来盛装自己的“追风”。他从街上买来一些塑料泡沫,按照“追风”的形状和尺寸,将泡沫修剪好,用黄绸子衬底,再将“追风”镶嵌在泡沫的框架中……出发前,父亲突然拿起刻刀,在“追风”的底座上刻了两个醒目的“呆”字。

“爸,为什么要刻两个‘呆’字?”父亲搓搓手说:“这不是两个字,这是梅花的‘梅’字的另一种写法。”阿祥不解地问:“有什么用意吗?”父亲说:“也没什么用意,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阿祥问是什么事,父亲不耐烦地说:“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来到省城,阿祥就去省博物馆报到。在打开木盒的一瞬间,在场人员无不感到惊诧,他们不光对这件稀世珍宝表现出少有的兴趣,还对“追风”精美的设计造型表示叹服。应工作人员的要求,阿祥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追风”的创作过程。会务组将“追风”编为19号参赛作品,建议他将“追风”的照片、创作主旨和文字说明等相关资料留下,然后将实物带走,以防止有人调包或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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