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忧伤的精灵(外一篇)

作者: 祖克慰

孤独的黑背燕尾

必须承认,它们不是一种美艳的鸟。但必须承认,它们是一种优雅且有气质的鸟。

黑背燕尾,其实它们的背并不黑,黑只是一种象征。我看到它们时,更多的是那线条型的白色斑块。用一个词来形容黑背燕尾,是再也恰当不过的。那个词叫:黑白分明。

我喜欢黑背燕尾,是从喜欢它单调的羽色开始的。它们的羽毛,上面的黑白相镶,白色的额头,头顶到背部黑色,从腰部开始至尾部,羽毛黑白相间,呈横斑块状至尾稍。腹部纯白,无杂色。我的描述,似乎不太详细,但基本是准确的。整体看,黑背燕尾色彩鲜明,体形修长,羽毛细密光滑,独具个性,让人过目不忘。

常常看见它们,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那时候老家的山坡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松树、刺槐、柞树、还有灌木丛。没有大树的山坡上,长满了栗毛,也叫柞树丛,类似于灌木丛,一墩一墩的。柞树丛可以用来养蚕,就是柞蚕,蚕丝可以织布,蚕蛹可以食用,高蛋白,很美味。我老家南召,就是全国出名的“柞蚕之乡”。

每年春天,山坡上绿油油的。长大树的山坡绿,上面绿的是树,下面绿的是灌木丛,一层层的绿。不长大树的山坡,就长栗毛,一米距离一墩,春天时枝条丛生,墩与墩之间,就没有了缝隙,密密麻麻的绿。老家的山坡,就被一片又一片的绿色覆盖,你很难看到一片裸露的土地。山坡,就是连成一片的绿色。山坡上树多鸟就多,麻雀、百灵、云雀、斑鸠、鹌鹑飞来飞去,几十种鸟在山坡上“叽叽喳喳”叫,当然也有黑背燕尾。

黑背燕尾似乎不与它们搭群,也很少在山林里栖息。山坡上绿油油的林子,它们并不喜欢,你很少看到它们在树林里活动。但是,有树就有水,那时的山沟里,溪水淙淙,四季不断,依山的河流,河水清澈,水草葳蕤,河里鱼虾成群,吸引了很多水鸟前来觅食、嬉戏。

总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在有水的地方,看见黑背燕尾。它们不是水鸟,但与水有着不解的缘分。山涧的小溪里,蜿蜒的河流里,它们常在你不经意间,出现在你的面前。有时候是一只,有时候是两只,在小溪边、河流里觅食。不吃东西时,有的站在水中突出的石头上,有的蹲在岸边的树枝上,还有的留在浅水里歇息。

我曾看到过在一条小溪里的两对黑背燕尾,它们相距四五十米,各觅各的食,各戏各的水,从不往一块凑,也从不相互打招呼,彼此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得像两个物种。偶尔也会看对方一眼,但只是匆匆的一眼,很快就扭过头去。它们不像麻雀,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到食物一哄而上,甚至为争食物相互撕打。黑背燕尾,它们总是给人一种高冷和孤傲的感觉。

黑背燕尾,它们是那么的优雅,站有站相,蹲有蹲相,吃有吃相。就是在觅食时,也不紧不慢,踱着方步,动作轻盈,姿态万方。那种与生俱来的淡定和稳重,显示出大家气象。在河流与小溪,它们不时把头伸进水中,总以为它们是在捕鱼,但没看到它们捕到鱼儿。其实,它们是在水草中、石块下寻找水生昆虫,静静地觅食,静静地享受着时光。时不时地,它们会翘动着长长的尾巴,很惬意的样子。我想,一上一下扇动的尾巴,可能是它们觅食时的习惯动作,或者是捕捉到食物时兴奋所致。

它们是灵敏的,也是机警的。那怕是轻微的响动,它们都能感受到。此时,受到惊动的黑背燕尾,会迅速停下来,头和尾巴同时翘起,观察是否有危险。如果遇到危险,或者是受到干扰,立即扇动翅膀起飞,同时发出“吱—吱—吱”的鸣叫声。它们飞行时,飞得很低,几乎贴着水面,但速度缓慢,飞行距离也不远,有时几十米,有时上百米,然后落下来,蹲在石头上观察。感觉没有危险了,继续在水中觅食或者歇息。

现在,黑背燕尾在我们家乡,已是稀罕的品种,原来常见的一种鸟,如今却难得一见。2015年春夏之交,我去信阳南湾湖,在临湖的小山坡上,意外地看到两只黑背燕尾。靠近看,感觉就是黑背燕尾,但又觉得不太一样。想来想去,终于想起,这鸟,不是黑背燕尾,是我在云南当兵时,多次见过的白额燕尾。

是的,是白额燕尾。白额燕尾是生活在南方的鸟,北方很少能看到它们。我刚去云南时,看到白额燕尾,还以为是家乡的黑背燕尾。恍然已是二十多年,我再次把它们弄混淆了。确实,它们长得太像了,就像是一对双胞胎,很难分清。如果不仔细分辨,它们的区别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白额燕尾颏及胸黑色,腰及腹白色。而黑背燕尾的颏胸腰腹全部白色。其他的地方也几乎一摸一样。甚至生活习性,性格特征,食物选择等方面都毫无二致。

我从云南退伍回来,看到黑背燕尾,总是想起白额燕尾,也多次寻找过白额燕尾。但在我的家乡,只看到过黑背燕尾,却从未看到过白额燕尾。我有点奇怪,生活习性,性格特征,食物选择都一样的鸟,但在生存环境的选择上,却差别如此巨大。意想不到的是,在距我家乡300公里的信阳,却意外地看见了久违的白额燕尾。

白额燕尾,家乡是没有的,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看到它们的影子。而黑背燕尾,倒是常见。在山涧小溪,在清澈的小河,不经意间,你会看到它们孤独的身影。当然,这是90年代以前。再后来,逐年减少。再再后来,就越来越稀少,难得一睹芳颜。

我一直觉得,我的家乡民风淳厚,质朴善良,乡亲们对生命始终心怀敬畏之心。在那个缺少食物的年代,他们也从不猎食野生动物。至于山中的小鸟,很少有人食用。在乡村,喜鹊是吉祥鸟,黑卷尾(吃杯茶)是报晓鸟……这一种种鸟,就是一个个乡村文化符号,成为乡村人情感生活的组成部分。

在乡村,吃鸟是被人瞧不起的,是遭人唾弃的,人们也一直坚守着约定俗成的淳朴民风。然而,仅仅几十年,在我们的家乡,鸟成了美味,成了人们赚钱的交易品,捕猎鸟类,手段用尽,无所不用其极。很多的鸟被大肆捕猎,有的数量锐减,有的惨遭灭种,还有的惨叫着离开它们曾经生活过的家园。山坡上的鸟,越来越少。

每次看到他们,我就觉得,它们是那么的孤独。是的,是孤独,常常单只或成对一起,在山溪、河流边活动,常常孤独地流连在水中。它们生性胆怯,看见人迅速飞走,边飞边“吱—吱”地鸣叫,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黑背燕尾是不是被猎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它们已经成为了稀有种群。稀少不代表看不到,只要黑背燕尾在我们家乡生活,就能相见。2016年春天,一位南阳文友去南召,我和县里的文友陪同一起去山里玩,经崔庄乡,过塔寺村,沿着一条依山的小溪进山。在山中小溪里,一只鸟在小溪中觅食,走近看,惊喜地看到一只黑背燕尾。确实是一只黑背燕尾,背部黑白相间的羽斑,黑白分明,尤其是额头上的白色斑点,格外地耀眼。我往前靠了几步,想再凑近一点儿看,也许是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抬起头,翘起尾巴,忽扇了一下翅膀,“吱”地一声,沿着小溪向前面飞去。

南阳文友走过来问:“这么漂亮的鸟,刚看一眼,怎么就飞走了。多可惜!”我说:“它和人一样,在遇到危险时,唯一自救的办法就是躲开,躲得远远的。”“现在逮鸟的人很多,听说有人进山网鸟,还有激光打鸟的,鸟被逮怕了。哎……”南阳文友说,长长地叹一口气。

黑背燕尾生性胆怯,不像麻雀那样大大咧咧,走到它们跟前了才飞走。我看它们,总是保持在30米开外。如果没有遮掩物,几乎是见人就飞。去年在白河上游的一个支流,看到过黑背燕尾,感觉距离很远,它们就发出“吱—吱”声,然后腾空而起,迅速飞离。只看到它们腹部雪白的羽毛,一闪而过。

确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鸟,从不与人接近,那怕是一点点的危险。就连它们的巢,也很隐蔽,很多年来,我从没看到过。我一直在怀疑,它们根本就不在我们家乡繁育后代。但有人看到它们的巢,说它们的鸟巢一般筑在临水石壁的岩缝中,也有的在石堆的空隙中筑巢,不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性,不细心寻找,很难发现。鸟巢用苔藓、草根编织而成,巢内铺垫枯叶、荒草。一般一窝孵化三五只小鸟。究竟是不是,没有见过,无从查实。但我认为,从目前的种群数量来看,黑背燕尾很可能不在我们的家乡繁育后代。如果它们在我们家乡繁育后代的话,种群数量应该不会寥寥无几。我想是这样的。

其实不只是黑背燕尾,还有很多过去常见的鸟,有的已从家乡的山野上消失;有的偶尔还能看到,但这样的机会总是不多。昔日成群结队的鸟,如今影单形只,成了我们家乡的珍稀鸟类。还有的因为环境的变化,离开了它们曾经生活的土地,寻找新的家园。

我一直在想,那些成片的林子哪去了?那些干净的土地哪里去了?那些清澈的河流哪里去了?那曾经蔚蓝的天空哪里去了?就几十年,几十年呐,我们的家园变得那么的陌生,除了一些人,一些房屋,再找不到它们过去的影子,甚至找不到回乡的路。

我不知道,是家园抛弃了我,还是我抛弃了家园。

我还想,是鸟抛弃了我们,还是我们抛弃了鸟们。

忧伤的噪鹃

这是一种有故事的鸟,只是我不善于讲故事。我想,我的叙述,或多或少地让你了解到一只鸟的前世今生。

我要告诉你的这种鸟,名字叫噪鹃。听到它们的名字,你就知道,这种鸟,呱噪。就是喜欢“叽里呱啦”地乱叫。确实,它们的叫声噪杂,“哥好—哥好—,”鸣叫声由低到高,由慢到快,响彻天空。它们鸣叫的声音有点凄凉,好像在诉说着一种幽怨。有些时候,它们的叫声就变成了“我饿”。在乡村,人们听到它们的叫声,就说:“这鸟是饿死鬼托生的,整天‘我饿—我饿—我饿’地叫唤,好像从来就没吃饱过。”

噪鹃,黑色的鸟,雌雄羽色不同,雄鸟丑,雌鸟漂亮,跟其他的鸟正好相反。大多数的鸟,要么雄鸟羽色艳丽,要么雌雄相似。但是,噪鹃不是,雄鸟通体黑色,闪着蓝色光泽。雌鸟上半身暗褐色,具有金属绿色光泽,布满白色小斑点,均匀整齐地排列着。胸部及下半身羽毛白色杂以黑色斑点,尾部羽毛黑白相间,呈横斑状排列。色彩搭配合理均匀,形体饱满,有一定的观赏价值。

我在乡下时,常常把雄鸟当作乌鸦,确实,它们像乌鸦,有点丑陋。雌鸟远看像斑鸠,也有点像鹰。但后来发现,雄雌两鸟,既不是乌鸦,也不是斑鸠和鹰,它们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眼睛血红。最初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它们就是噪鹃,临时给它们起了个很有个性的名字:“红眼鸟。”

这得说说有关噪鹃的传说。传说古时有姑嫂二人相依为命。小姑心灵手巧,善绣百花,唯有杨梅花尚未学会。因为杨梅花期极短,又是在半夜三更才开,天亮前早已凋谢。有一年,杨梅花开的时节,小姑在半夜的时候上山观察杨梅花的形状,不幸却被老虎所害。嫂嫂等到天亮,见姑姑未归,便上山寻找,遍山呼喊:“姑姑——”后见杨梅树下有血迹,方知姑姑已被老虎吃掉。悲伤的嫂嫂哭干了眼泪,哭得眼睛鲜血直流,悲伤而死。嫂嫂死后化为青鸟,继续悲惨地叫“姑姑、姑姑……”因此,噪鹃也叫嫂鸟,眼睛也变成了红色。

噪鹃的叫声响亮,连续不断地大叫声,十分烦人。但它们却喜欢鸣叫,白天,正在干活的农人,常被突然而来的鸣叫声吓得一抖;夜晚,当你在似睡非睡之时,突然传来一声稀奇古怪的鸣叫,吓得人们胆颤心惊。每年的3至7月份,是噪鹃的繁殖期,嘹亮的求偶声,不分昼夜,响彻天空,尤其是风雨交加的夜晚,它们的叫声显得更加凄惨动人,吵得人们心烦神燥,无法安睡。

噪鹃,一种很神秘的鸟,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曾经,我在乡下时打过这种鸟。打噪鹃,既不是好玩,也不是为吃肉,就是嫌它们烦。一般是轰撵,听到它们的叫声,就循着叫声,用石块一阵乱投,吓得它们“叽哩嘎啦”惊慌而逃。也用弹弓打过噪鹃,听到它们的叫声后,偷偷溜过去,找到它们后,用弹弓瞄准再打。当然,这种鸟一般都躲藏在大树的枝叶间,常常不是打在树干上,就是打在树枝上。在我的印象里,从没打到噪鹃。因为,你根本就看不到它的身影。每次都是兴冲冲去,垂头丧气回来。

现在想想,就觉得可笑,哪有鸟不叫的?只不过鸣叫声大小不同而已。就是人,有的慢声细语,有的粗喉咙大嗓门,有的闷声不吭,有的喋喋不休,总不能把他们的嘴缝着吧!再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鸟也一样。

鸟类都善于鸣叫,因鸣叫声宛转悠扬,深受人们的喜欢。我觉得,鸟的鸣叫声是音乐、是歌曲、是琴声、是笛声、是筝声、是箫声……赏心悦耳,百听不厌。但是噪鹃,它们的叫声却是那么的古怪,听着有一种无法说清的不安。有时是“喔哦—喔哦—喔哦—”有时是“冤哦—冤哦—冤哦—”也有时是“苦哦—苦哦—苦哦—”还有时是“哥好—哥好—哥好—”听起来有点凄厉,有点悲伤,也有点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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