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一切必将上升

作者: 陈家桥

1

老板你点吧。女孩说。

我能吃辣。老沈说。

这个我注上了。女孩说。

你头巾真好看。老沈说。

老沈望见女孩昂了一下头,似乎想证实一下头巾是不是还在头上。

你长得真好看。老沈又说。

老板你点菜吧。女孩笑着说。

你一定是在鄙视我。老沈说。

老板怎么会呢,我看你还是点菜吧。女孩说。

我吃干巴菌,用青椒炒,不能放干辣子啊。老沈说。

你只点一个菜?女孩问。

你看我像那种人吗?老沈说。

不像,老板你再点。女孩说。

一个红三剁,番茄汤加上哦,老沈说。

好。女孩说。

电话进来了,老沈正在尝黑黑的干巴菌,味道好极了,那种清香,看起来像炭丝,但炭哪能撕成丝呢?

我在吃饭,没听见我咬菜的声音吗?

电话那头说,你是狼,吃饭我也听不见。

不要这样讲,没有人是狼。老沈说。

来电话的是他的妻子——婷婷,别再装什么狼了,还是赶紧去民政局吧。

说离婚就离婚啊。老沈问。

你不是非常盼望解放吗?婷婷说。

哪儿跟哪儿啊,跟你讲,我现在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我考虑重大问题呢。老沈说。

什么重大问题?还是先办这件事。婷婷说。

今天不行啊,这都干饭了,下午我还约了人。老沈说。

约了谁,干什么?婷婷问。

我做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吗?老沈问。

不是这个意思,我才不管你呢,我只在乎你什么时候去办。婷婷说。

不会耽误你下一场领证的。老沈说。

这什么话,我领证,跟谁?老沈,我跟你讲,这是两码事啊,我们离是我们离,我以后跟谁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一点点关系啊,你放清楚点。婷婷说。

老板,给你杯子,女孩说,女孩伸出手把他的筷子挪了一下。

你在干吗?电话那头问。

吃饭啊,不是说了吗?老沈说。

我刚听见有人讲话。婷婷说。

老婷,我跟你讲,你还别多问,我这儿确实有女的,饭店还能没有女的吗?老沈说。

你叫我什么?妻子问。

老婷,我跟你讲,你也老了。老沈说。

你也太不像话了,叫自己的太太老婷,亏你想得出来。婷婷在电话那边带着尖厉的尾音说道。

老沈招手让女孩过来,他从干巴菌里挑出一只很小的辣椒粒,对她说,干辣子,也放了。

女孩摆手说,怎么可能?你告诉过我不要放干辣子,谁敢放?

你不敢,你什么不敢,不要说干辣子了,你就是把糖放里边,我也没办法啊。老沈嚷道。

哎,你吃饭就好好吃饭,吵什么吵?电话那头终于确认这是在饭店吃饭,所以要干预一下,以表示她确认了这边讲话的女人不是别的什么人,是服务员。

这样吧,婷婷,你看,我今天不办你这件事,今天我约了人,具体啥时办,我们再议。老沈说。

那你今晚回家一趟。婷婷说。

老沈现在住在另一套房子里。妻子闹离婚,一见面就问啥时去办,不然就是威胁他说让律师跟他谈,他烦着呐。

你叫我回来我就回来,凭什么?老沈说。

你再犯浑,我让律师跟你谈了啊。婷婷说。

婷婷,你看,我在吃干巴菌,我没骗你,对吧,所以互相给点时间,给点空间好不好?老沈说。

你吃几碗饭了?婷婷问。

我吃几碗了?老沈问两米外的女孩。

女孩笑了一下,说,三碗了。

三碗。老沈说。

饭桶啊,老沈。婷婷说。

叫我什么,婷婷?老沈问。

那怎么叫,一直都这么叫,一个男人,四十多了,我叫你老沈怎么了?婷婷说。

好吧,婷婷。老沈说。

太没劲了,你赶紧吃吧。婷婷说。

哎,你中午吃的什么?老沈问。

我吃什么,我还没吃呢。婷婷说。

还是吃一点吧,已经一点多了。老沈说。

电话终于挂断了,看什么看?老沈对女孩说。

你听见了吧,我这饭吃的,那叫一个烦躁。老沈又说。

女孩又添了一碗饭,饭堆得有点高。

下午我有重要的事情。老沈对女孩说。

你神神叨叨的,什么事啊?女孩问。

下午我约了人,老朋友,见见老朋友。老沈说。

做生意的吧?女孩问。

你还不知道,在你家吃了这么久的饭,看不出来?老沈问。

你朋友是做生意的?女孩问。

凭什么我就不像个做生意的?老沈问。

我没问啊,女孩一边摆手一边说。

我问我自己行不行,我自问自答行不行?老沈说。

好吧,你是做生意的,行了吧?女孩说。

你这话好像我很想成为一个做生意的人似的。老沈说。

你不要这样讲。女孩说。

女孩给老沈加了水,茶叶被从杯底冲了上来,他对女孩说,其实有些人是做生意的,我总体上讲,不是做生意的。

2

吃过饭已经两点半了,微信里说好在民院的侧门见面,老沈到民院招待所拐角时,看到老陆站在花台边,他的车子停在路口。

怎么停这儿?老沈问。

四牙叫我在这等他。老陆说。

不是说好从侧门进去的吗?老沈问。

老沈剔着牙,身上在冒汗,干巴菌就是这样,口有清香,但他怀疑里边放了干辣子。

老陆打开车门,拎一只包,包里有几本书,说是买来看。

四牙到哪儿了?老沈问。

电话打不通。老陆说。

那我俩先进去。老沈说。

等一会儿会死吗,急什么,中午又在“大槐树”吃的?老陆说。

只有在那儿才能吃到正宗的干巴菌。老沈说。

要是以后山里不长这种菌子,你吃什么?老陆问。

吃屎。老沈说。

哎,你今天脾气不好。老陆说。

跟你讲,我脾气好不了。老沈说。

车子就撂在这个路口,因为这路口基本上没什么车,上个坡就是民院招待所。

以前那里有个女疯子。

疯子今天不在。老沈说。

你管得真多。老陆说。

到了篮球场,空地上长了不少杂草,再往前是栅栏,有人在打篮球。

到篮球架下放东西时,老沈和老陆才发现四牙在另一个篮球架后边解手。

妈的,电话也不接。老陆骂道。

四牙拎了拎大短裤说。没电了。

瞧你那样子。老沈生气地说。

四牙用方言问老陆,今天老沈火气大?

老陆说,都省省吧,快玩球,难得今天下午人这么少。

你老婆的事情你要有个主意。老陆说。

压根我就不当回事。老沈说。

你要尊重法律。四牙说。

什么法?老沈问。

婚姻法啊。四牙说。

老沈把球使劲踢向四牙,喊道,你懂什么法律,跟你讲,除了杀人、放火这些事,其他的少谈法律。

离婚?我呸,我凭什么。老沈说。

你情绪不好。四牙说。

再说,我他妈抽你。老沈对四牙说。

四牙在北京读的大学,一口牙看起来是四环素牙,主要是抽烟抽的。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来了两个人,不像是学生,大概是社会上的,跟他们一样,但比他们年轻,一个棕红色头发,一个穿着阿根廷队球衣。

在一块踢吧,穿阿根廷球衣的那位说。

你们两个人少了。老陆说。

我们够。红毛说。

老沈这才注意到这个说话声音很奇特的年轻人,红毛也发现了老沈,红毛再次强调,你们老家伙了,我们两个踢你们可以。

差一个,我们不踢。四牙还笑,一副讨好的姿态,四牙就是这个德性,总害怕对方会认为他们不是那种会踢球的人。

穿阿根廷球衣的那位大笑起来,并且弯下腰。看得出来,这小子鄙视他们了。

老沈把球颠了几下,又用头蹭了一下。

穿阿根廷球衣的那位拉了拉红毛说,算了,我看他们是怕被踢惨了。

四牙走过去,笑得很难看。好吧,我们是有点老,跑不动了,马尔蒂尼也踢到快四十吧。

都哪个年代的事了?红毛说。

穿阿根廷球衣的那位说,懂不懂啊,现在是梅西,是C罗啊,土鳖。

要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干起来,老陆是清楚的。老沈今天本来就有脾气。

又来了一个黄卷毛的年轻人,不过他跟红毛他们也不认识。

人齐了,四牙开怀大笑。

红毛在一旁换衣服,身上有纹身,不胖,肌肉也不结实,甚至有点青灰色。

这什么人啊,老沈看着这人头疼,他不想跟他们玩。

你们就守这边,四牙对穿阿根廷球衣的那位说。

红毛讲,我们三个打你们?

有什么问题吗?老陆问。

红毛说,还是换个人吧,三个年轻的打你们三个年老的,不像话啊。

我们不老,四牙觍着脸说,他让对方看出他是太想踢球了。

这样吧,输的一方每人出一百,算吃饭钱。老陆对穿阿根廷球衣的那位说。

黄卷毛在那玩手机,是个很安静的人,这家伙跟红毛他们不熟,听见谈钱,连忙摆手说,我手机里没钱。

红毛看了黄卷毛一眼说,亏你讲得出口,红毛指了指脑子。

黄卷毛讲,我没钱。

我不是说你有没有钱,我是说你怕我们输啊,可能吗?你看看他们,红毛指了指他们三个,这时四牙站在中线上,对方一指,四牙就退回到这边半场。

就这样,一人一百块钱,又不大。老陆说。

于是双方开始踢球了,红毛踢得很好,他是个既能指挥,又能过人射门的角色,只踢了几分钟,红毛就进了一个球。

四牙对红毛竖大拇指,老沈对四牙说,你有病啊,别人进球你还表扬。

老沈终于看不下去了,红毛要过他的时候,他侧站,红毛人球分过,他就顺势一拧,球就被扣了,红毛于是就挑球,两人于是碰了一下,红毛趔趄着后退。

你他妈动作那么大干吗?红毛发火道。

你技术不硬,老陆在边上说。

跟我踢你还嫩点儿,老沈射门后说。

那个黄卷发其实踢得很好,他轻松地跑几步就能找出空当,但黄卷发很少射门,总是分球,穿阿根廷球衣的那位死能跑,结果踢了二十分钟,只有红毛一开始进的那个球。

又过了一会儿,老陆被红毛给顶倒了。

你跳起来压我了。老陆爬起来说。

我是位置卡得好。红毛说。

老沈发现红毛是个不讲理的人,他明显是撑着老陆的肩起跳的,在水泥场上,这么干太危险。

红毛有时会在腿上拍几下,几乎是个习惯性的动作。

老沈想教训红毛,于是带着球过去,红毛准备停球,但老沈就杠上了,他硬是跳起来,又因为太胖了,重重地向前倒去。

妈的,嘴都快亲到水泥了。

红毛在一旁冷笑。

六个人在球场上一直踢到昏天黑地,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老沈想赢,他咆哮了,老陆你他妈把球吊高点。

老陆被激了一下,跑动起来。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