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的长江与烟雨江南
作者: 金宗顺 罗毅 孙鹏在中国的版图上,安徽可以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这里承东启西、连南接北,既是长三角的成员,又属于中部地区;淮河、长江贯穿全境,形成了皖北、皖中、皖南三个风格迥异的区域,山水林田湖 草沙,地形地貌各具特色,地域文化也相映成趣。因为淮河是南北地理分界线和气候分水岭的缘故吧,很多南方人认为安徽是北方,北方人认为安徽是南方。或许正因如此,安徽在国家大格局之中有了“缩影”的特点,不少改革政策试点选择在这里,使安徽有了“标本”的意义。
华夏文明最早以黄河为轴,从北方开始叙事。黄河桀骜不驯,两千五百年中二十六次改道、四次夺淮入海,使得黄淮海成了连体兄弟,一起承受了民族历经的苦难,也共同成就了逐鹿中原的辉煌。淮河之“淮”,佳水也,有道是:“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被称为“华夏第一相”的法家先驱管仲,道家学说的创立者老庄,百科全书式的《淮南子》,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曹氏父子,神医华佗等,都是不同时期淮河文化的杰出呈现;大泽乡揭竿而起、垓下之战、淝水之战、淮海战役,这些影响历史进程的著名战役都发生在皖北大地。朱元璋从凤阳出发,开创了重燃中华文化的大明王朝。穿越六百余年,还是这个地方,小岗村十八位农民按下的红手印,炸响了一声春雷,成为当代中国改革开放的一面旗帜!
犹如诗词,或豪放或婉约,有浓郁也有灵动,交相辉映,各自风流。从淮河至长江、新安江,自皖北到皖中、皖南,深度走一走看一看,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惊叹,原来安徽如此神采芳华……
长江,安徽最生动的符号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李白的《望天门山》很多人出口成诵,却很少知道他写的是芜湖的长江。一代诗仙二十四岁时第一次辞亲远游,仗剑去国,沿江而下,看到两山夹峙,激起回旋,波涛汹涌的景象,心生感发,脱口而出,成就这一不朽诗篇。
万里长江汇千流、纳百川,自安徽进入中国经济最活跃的长三角。长江造就了安徽的灵秀神韵,赋予这一方土地底蕴深厚、富庶开明、鼎新开放的特质。对安徽来讲,最生动的符号,最文化的意象,无疑就是长江。
人文底蕴深厚,是长江给予安徽的历史滋养。长江由西向东孕育了巴蜀、荆楚、吴越三大文化,绘就了璀璨悠远的长江文明。安徽地跨吴头楚尾,兼受多重文化洗礼,自古以来别具一格。二百五十万年前的繁昌人字洞,把亚洲人类起源提前了几十万年;四十万年前的和县猿人,表明长江中下游也是孕育中华儿女的重要起源地;距今五千五百年的含山凌家滩,则把中国城市历史向前推进了一千多年,创造了与红山、良渚齐名的中国史前三大玉文化。
安徽的长江文化根脉深厚、赓续绵延。以禅宗为核心的佛教文化,以黄梅戏为代表的戏曲艺术,以李公麟、邓石如为代表的书画精粹,等等,描绘了一幅幅动人的文化长卷。以方苞、刘大櫆、姚鼐为代表的桐城派,统领文坛二百余年,被称作:“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
从“牧童遥指”的杏花村,到“惟吾德馨”的陋室铭;从“非有志者不能至”的褒禅山,到“在乎山水之间”的醉翁亭,无数文人墨客在此流连忘返,留下千古吟唱。李白一生流传近千首佳作,六次游历安徽,留下一百五十九首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安徽不负李白对这方热土的一往情深,在他醉酒捞月,长眠当涂以后,好友谷兰馨主动提供自家良田作为安葬地,谷家自愿成为李白墓的守护者,至今已延续四十九代。
物产丰饶,是长江给安徽的天然馈赠。“江淮熟,天下足。”在长江的润泽下,这里自古物阜民丰,素有鱼米之乡美誉,又兼舟楫之兴、航运之利,是五方汇聚,商贸往来的富庶之地。清朝时期,安徽每年上缴赋税一直位列全国前五,当时的省会安庆与上海、南京、武汉、重庆并称“长江五虎”。作为安徽“二当家”的芜湖,彼时更是全国浆染业中心。织造尚松江,浆染尚芜湖。芜湖更曾一跃成为“江南四大米市”之首,成就了“市声若潮,至夕不得休”的繁华。因铜得名的铜陵,采铜历史始于商周,延绵数千年,让这座“中国古铜都”从一开始就贴上了富庶的标签。
开放基因鼓荡,是长江赋予安徽的时代脉动。不择细流,悦纳包容,方能浩荡万里。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内外交困的国人第一次认识到开放的重要,以“中兴桐城”为己任的曾国藩设立安庆内军械所,吹响了洋务运动“自强”“求富”的号角。中国第一台蒸汽机、第一艘机动船、第一支现代枪、第一部电话机,都诞生于此。以“大清裱糊匠”自嘲的合肥人李鸿章,创办江南制造局、金陵机械局、轮船招商局等一批近代企业,在各地铺设铁路,加快了中国工业转型的脚步,促进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与小岗的农村改革遥相呼应,芜湖“傻子瓜子”冲破传统计划经济的藩篱,给刚刚起步的民营经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傻子瓜子”因此被誉为改革开放的风向标。
从历史中走来,长江滋养并见证了安徽大地的沧桑巨变,一首濡染着新时代气息的长江之歌正在这里激荡。如今的安徽,“一带一路”、长江经济带、中部地区高质量发展、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等多重国家战略叠加。长三角一体化赋予安徽发展最大的势,不仅让安徽嵌入沪苏浙创新链、产业链、价值链,实现更大市场空间的资源配置,也使安徽更好地成为长三角和中西部枢纽链接,承载国家区域统筹发展战略的更大使命。
“大湖名城”合肥以“最牛风投”刷屏全国,引进京东方打造新型显示,培育长鑫存储开源集成电路,引进蔚来、比亚迪抢滩新能源汽车,创造出二十年GDP增长近三十倍的“合肥速度”。培育民族汽车品牌奇瑞的芜湖,“无中生有”打造出工业机器人、航空等一批新兴产业地标。安徽东向发展“桥头堡”的滁州,近十年GDP增幅全国城市第一。安徽的长江,正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发展气象。
当前,安徽正奋力打造科技创新策源地、新兴产业聚集地、改革开放新高地、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区,加快建设科技、制造、生态、农业、人才、教育、文化“七个强省”,把市场逻辑、资本力量、平台思维、生态理念贯穿其中,让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从出台科技体制改革方案,到谋划“科大硅谷”,成立中国科大科技商学院;从组建十大新兴产业专班,到成立行业商协会,打出“双招双引”更大攻势;从加快工业互联网建设,到开展多层次资本市场培训,营造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人才链深度融合的产业生态,一系列守正创新,顶格推进的手法步法打法,共同构筑乔木参天、灌木茁壮、苗木葱茏的产业森林,让越来越多的企业家、投资人、创业者感受到安徽发展的潜力和对经营主体的感召。不少投资者、企业家感叹:“当年,错过了深圳,错过了浦东,现在决不错过‘十四五’的安徽!”
古今多少风流事,不尽长江滚滚来。在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大势下,依托多重国家战略交汇叠加的机遇,充分发挥创新活跃强劲、制造特色鲜明、生态资源良好、内陆腹地广阔、文化历史底蕴深厚的优势。厚积薄发,聚势谋远,今天的安徽,正如滔滔江水,澎湃着奔腾不息的发展动能。
皖南,原版的烟雨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在国人心中,尤其是古诗词里,江南是神奇的地方,也是神秘的文化意象。江南的烟雨氤氲着太多的水墨丹青、画意诗情,烟雨的江南承载着太长的离愁别绪、感怀流连……
“江南”一词,古已有之。《左传》《楚辞》都有相关记述,多指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从唐朝建“江南道”,宋置“江南路”,清设“江南省”,“江南”作为一个区划概念沿袭千年。康熙初年,将赋税占全国三分之一的江南省一分为二,这才有了安徽和江苏两省。“安徽”二字,就是取当时安庆府和徽州府的首字而来,其中“徽”字,形牵山水人文,寓意隽永美好,是江南风情的生动写照。
人人尽说江南好。说起江南,很容易让人想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杭州,以及“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南京。但江南的“好”并不止于此,如果你到皖南来,穿行于粉墙黛瓦、青石古巷,浸润于小桥流水、烟雨空蒙,就会感受到别样的美好,情不自禁地赞叹,这里竟是原版的“烟雨江南”!
皖南的美,不舍昼夜,无论四季,可以有声有色,令人赏心悦目,抑或无声无息,让人甘之如饴,最值得称道的当数山、水、村、戏、味。皖南的山似青螺发髻,奇谲瑰丽。作为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黄山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五绝”傲视群山,独特的峰林地貌,配以变幻莫测的雾霭流岚,构成奇、伟、幻、险的“人间仙境”。莲花峰、光明顶、天都峰雄奇险峻,峭壁上的迎客松举臂迎天下, 象征着中华民族的好客礼仪。正如徐霞客所叹:“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一峰高耸擎日月”的禅宗祖庭天柱山,“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的莲花佛国九华山,道教“四大圣地”之一的齐云山,不仅风光旖旎,而且气候宜人。天柱山下的“俄罗斯村”,常年吸引大量俄罗斯游客度假养生。
更为奇特的是,方圆二百多公里内,各种人文思想在这里荟萃包容、相伴相谐,让人在惊叹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余,对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平添了几分向往好奇。
有一种美叫皖南的水,美在水乡的荷塘月色,美在湖面的多彩多姿,白墙黑瓦中透出山清水秀的灵动,小桥流水间藏着云淡风轻的从容。皖南的水路像网一样四通八达,青弋江、水阳江、太平湖、平天湖等水系星罗棋布,碧水流淌于青山环抱之中,穿行于古村幽巷之间。一潭过一潭,一弯转一弯,薄雾轻纱如梦似幻,深沉静谧却气韵飞扬,置身其间,不知不觉会让人沉醉春风、物我两忘。秋浦河被称为流淌着诗句的河流,李白先后五次游历寓居,留下《秋浦河十七首》等四十余首诗篇,此后更有文人墨客络绎不绝,为池州赢得了“千载诗人地”的美名。“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新安江,水面四季澄碧,清澈见底,两岸群山蜿蜒,木秀林荫,素有“新安山水画廊”的美誉。新安江下游便是千岛湖、钱塘江,黄山杭州共饮一江清水,古往今来也携手演绎了许多精彩故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逐水而嬉,流连于星星点点的古朴村落,品鉴大美中国的亮丽剪影。西递、宏村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以世外桃源般的田园风光、保存完好的村落形态、工艺精湛的徽派民居和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而闻名天下。“中国水口第一村”唐模、“江南第一村”呈坎、“歙邑首富”西溪南等古村落鳞次栉比,超然静立于尘世之外。点缀其中的徽派建筑,是中式美学的代名词,顺天应人的建筑格局、形态雅致的亭台楼阁和匠心独运的砖石木雕,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满目琳琅的祠堂、牌坊、园林、楹联等妙趣横生,描画出徽派江南的原始风貌,甚至让人在不经意间发现,苏杭的建筑风格和园林趣味都能在这里找到根脉。
山水、田园、古村、小桥、流水、人家。如果说这已是最江南的体验,那么戏曲则给了这一方土地更有意蕴的精神标识。百戏之祖的傩戏源远流长,保有着特殊的古老文化,是“戏曲艺术的活化石”,著名剧作家曹禺把傩戏比喻为“可以同长城相媲美的奇迹”。中国五大戏曲之一的黄梅戏,唱腔淳朴流畅,以明快抒情见长,《天仙配》《女驸马》等曲目唱段脍炙人口。徽剧曾风靡江南,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名噪一时,并在交流互鉴中融合吸收了汉调、秦腔、昆曲等多家剧种所长,孕育出国粹京剧,被称为“京剧之父”。梅兰芳大师曾在合肥观看徽剧,感慨:“终于在京剧的娘家——安徽,观看到京剧的根源——徽剧了。”
皖南之味最具人间烟火气。独特的自然人文环境赋予了徽菜独有的滋味,腌鲜成香,突出本味,徽菜一度位居八大菜系之首,但其魅力又不止于味道本身,只有将山水烟雨与人文历史一起咂摸,才能体会到形与味之外的神韵。胡适一品锅、屯溪臭鳜鱼、徽州毛豆腐、刀板香等,每一道名菜背后都有一段美丽的故事。
说到皖南,就不能不提古徽州。古徽州面积不足一万平方公里,但其在中国古代思想史、文化史、经济史等多方面的魅力,所承担的基因传承和系统集成的价值,赋予了这一方山水非同寻常的传奇。
徽州因宋徽宗所赐得名。徽州府所辖六县,包括歙县、黟县、休宁、祁门、绩溪和婺源,其孕育出的徽文化,与敦煌文化、藏文化并称中国三大地域文化,包含了中国民间社会、经济、生活与文化的基本样态。除了徽剧、徽菜、徽派建筑之外,新安医学独树一帜,素有“北华佗、南新安”之称,以渐江、黄宾虹为代表的新安画派广为流传,中国十大名茶中猴魁、毛峰、祁红独占其三,徽墨、歙砚与宣笔、宣纸共称的“文房四宝”巧夺天工,徽派篆刻、版画、漆器等民间文化艺术异彩纷呈……
人们不禁要问,徽州不过东南一隅,山越之地,何以造就如此博大精深,自成体系的徽文化,何以诞生新安理学,并被称为“东南邹鲁”?穿越历史,答案自在其中。东汉末年,中原一带战乱频仍,徽州成了乱世避难、治世隐居的世外桃源。“永嘉之乱”“安史之乱”“靖康之耻”推动形成三次南徙高潮,北方中原士家大族衣冠南渡,推动经济文化中心全方位向南转移,给徽州带来了中原农耕文明和正统的儒家文化。屯溪东北角一个叫篁墩的村子,见证了千年历史的沧桑,展陈着弥足珍贵的典藏。北方士族迁入徽州,大多以这里为“栖息地”,完成民族与文化的融合,再由此向徽州各地乃至大江南北迁徙。“北有山西大槐树,南有五夷石壁村,中有徽州古篁墩。”每年都有大批来自海内外的徽州后人来这里寻根问祖。不仅如此,篁墩还是“程朱阙里”,是一代大儒程颢、程颐和朱熹的祖籍地,乾隆亲书题匾“洛闽溯本”,足以体现徽州在中华思想文化史上处尊居显的地位。新安学派沿袭了崇文尚礼、兴文重教的传统,徽文化文风昌盛,英杰辈出,明清新科状元数位列全国前茅,到处流传着“父子宰相”“同胞翰林”的佳话,涌现出“前清学者第一人”戴震、“资本论唯一提及的中国人”王茂荫、“新文化主将”胡适、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等一大批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和艺术家。《中国人名大辞典》中收录的清朝以前的名人中,就有八百多位徽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