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爱情

作者: 祖先海

1

要是有人主动给你介绍对象,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因为他介绍给你的这个对象十有八九不怎么样。这是梁建强的恋爱理论。在他看来,主动给别人介绍对象的人一定是受人之托,这就跟推销产品一样,如果是紧俏货,还能轮得到你吗?一定是积压很久的货物,才逮到你这个下家。

按照梁建强的理论,陈小莉应该就是这样的货色,可是梁建强不能不接受,因为主任是介绍人。主任将陈小莉介绍给梁建强时,梁建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一是他年龄还不大,才二十四岁,这个年龄对于男人来说搞不搞对象,两可;二是他刚军校毕业,工作还没开展就忙着搞对象,影响不好。可是主任根本就没有考虑梁建强的个人感受,他像布置一项任务一样对梁建强说:“晚上七点半你在办公室等我。”然后也没说什么事就走了。

七点半主任来到办公室,对傻等在办公室的梁建强说:“走,跟我见一个人去。”见梁建强迟疑了一下,主任这才像想起一件事似的对梁建强说:“噢,忘记跟你说了,给你物色个对象,女方已经来了,我领你去见个面吧。”梁建强虽然觉得主任这事办得有点唐突,但他知道如果拒绝见面就等于不给主任面子,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主任后头去见陈小莉。

主任领着他来到机关办公楼的三楼,梁建强那时还云里雾里,因为刚下部队不久,哪儿对哪儿他还不熟悉。在三楼东侧一间门牌上写着“话务班”的门口,主任驻足敲门,约两秒钟,门打开,一名上士满面笑容地立在门口,将主任和梁建强迎了进去。这是一间战士宿舍,大概不是建制班,室内只摆放着两组上下铺,也就是说,这间宿舍只住了四名战士。但此时,室内只有两个人,上士和陈小莉。主任和梁建强进门的时候,陈小莉正坐在这间宿舍靠左的下铺上,见主任和梁建强走进来,遂站起身,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梁建强偷瞄了她一眼,这是个脸盘像馕一样矮胖的女孩。女孩虽然胖,但不是那种蠢胖和瞎胖,应该是那种丰满性感的胖,这是梁建强后来的感受,梁建强当时没有感受,就是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胖女孩是不是瞎胖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打算和她搞对象。

简单寒暄几句,主任指着梁建强开门见山对陈小莉说:“他就是跟你说过的梁建强,军校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边说,一边眼瞅着上士。

主任话音没落,陈小莉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梁建强,说:“不错!不错!”那架势给梁建强的感觉不像是见面搞对象,倒像是军官在夸赞刚入伍的新兵。

主任介绍完梁建强,就介绍陈小莉,说陈小莉歌唱得好,经常在紫竹公园演出。主任为证明陈小莉歌唱得好,他还提到当时一个红遍全国名叫马丽红的女歌星,说她没出名时就和陈小莉一起,每年作为工厂的文艺积极分子被推荐参加紫竹公园消夏晚会演出。主任介绍完各自的情况后,对上士说接下来让他们聊吧,说完他就走了。上士班长说我送送主任,一起和主任走了出去。

约莫半个小时,上士回来了。梁建强真应该感谢主任和上士给他和陈小莉留了一个都感兴趣的话题,这半个小时,他和陈小莉没顾得上聊别的,专门热聊起这个名叫马丽红的女歌星来。陈小莉像拿着一把洛阳铲,把马丽红的恋爱史和她的发迹史挖了一遍,正要冷场的时候,上士回来了。上士见他们谈得这么热烈,满心欢喜。几个人打了几句镲以后,陈小莉非常识时务地对梁建强说:“咱们今天就到这儿。”

梁建强说:“行!”

陈小莉说:“那咱们下次什么时间见?”

梁建强愣了一下,心想还见面吗?但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出于礼貌笑笑说:“听你的。”

陈小莉那时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于是她就跟梁建强说她上几班,下几班,中间倒休多少小时。陈小莉之所以跟梁建强掰着指头算三班倒,是想告诉他哪天是她的休息日,希望他把他们约会的时间安排在那一天。可是梁建强没有这方面经验,虽然他频频点头表示听懂了,但根本没有入脑入心。陈小莉告诉他三班倒的时间后,就问梁建强定哪天合适。

梁建强显然没走心思,说:“随你,我哪天都行。”

陈小莉显然错误理解了梁建强,把梁建强没走心思的表述理解成看上她了,既然是这样,她也就不客套,说:“那就下周三晚上七点半,我们紫竹公园门口见。”

梁建强说:“行!”

2

回来以后,梁建强越想越不对劲,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答应和她再见面呢?不过,他很快就宽慰自己说,先见几面,就当积累经验,然后想方设法让她腻歪自己,逼她主动提出和自己分手,这样,他在主任面前也好有个交代。出于这种想法,他希望这场恋爱最好是不声不响地进行,不声不响地结束。

他为什么希望是不声不响的状态呢?一是他刚毕业,不想给人一毕业就不安心工作的印象;二是他特别不希望别人知道这场恋爱的媒人竟然是一名上士。但是,上士就不能不上心了。上士是受陈小莉母亲之托。陈小莉母亲是铁路客运站总机接线员,因为都在总机班工作,他们就熟了,那时火车票特别难搞,尤其是春节期间的火车票,但是对外人难搞,对陈小莉母亲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平时上士没少麻烦陈小莉母亲,不管是自己探亲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探亲,火车票都是陈小莉母亲帮忙办的,这一来二去,陈小莉母亲对军人的印象不错,而陈小莉因为母亲经常跟军人打交道,她对军人的印象也不错,不错的结果,就是想找一名军人,当然是有职级有学历的军人,至于家庭出身,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她们没作更多要求,但有一点,人品要好。

然而这事委托上士已有一年多,一直没进展。陈小莉母亲虽然不好意思催问,但心里肯定很着急。而这事一直没下文,上士也不好意思托她母亲搞票,眼看这事就要成为上士一块心病,正好梁建强军校毕业,而且年龄也合适,梁建强二十四,陈小莉二十三,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当梁建强和陈小莉在他宿舍里谈得火热时,上士就像自己谈了一个可心的对象一样激动不已。梁建强和陈小莉前脚刚走,上士就迫不及待地给陈小莉母亲打电话,报告战况,并把梁建强一顿猛夸。上士的夸赞,陈小莉母亲很快就从陈小莉欢快的歌声中得到了印证,因为陈小莉高兴时就爱唱歌。此时,陈小莉虽然人没有到家,但她的歌声已经穿过小巷,飘到大杂院,飞进平房,萦绕在陈小莉母亲的耳畔。从飘荡的歌声中,陈小莉母亲就能感知到女儿此刻是高兴的,不仅仅是高兴的,应该是心花怒放的。为什么说是心花怒放的呢?因为以往陈小莉高兴时唱歌是有节制的,只要进了大杂院,即使歌没唱完,也跟按了停止键一样戛然而止,可是今天她没有停,而是像一个精神病人一样旁若无人地继续歌唱,母亲拦都拦不住,只好让她继续唱完。见女儿这么高兴,母亲知道陈小莉这次相的对象应该是不错的,尽管这个答案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但陈小莉母亲还是多此一举地向陈小莉求证道:“小伙子怎么样?”

“不错,挺好的。”陈小莉脸上漾着笑容。

“怎么个不错?跟妈好好说一说。”

“他嘛,挺健谈的,人长得也不错。嗯,配我没问题!”

听到女儿这样说,陈小莉母亲突然叹了一口气,陈小莉诧异地看着母亲,不知道她为何叹气。母亲说:“妈是为你姐叹气,她也老大不小的,怎么就高不成低不就呢。”

“说我的事,怎么说起我姐来了。”

“我现在恨不得你们姐俩都早点嫁出去,让我喘气痛快点。”

尽管这话是陈小莉母亲话赶话说出来的,但也是实话。他们夫妇外加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住在两间不到四十平方米的平房里,一到夏天,她就觉得氧气不够用。她恨不得两个女儿早点嫁出去,让自己松快松快。可大女儿陈小婧见的男孩加起来快有一个加强排了,不是别人相不中她就是她相不中别人,反正一个没对上眼。陈小莉母亲也希望陈小婧找一个军人,可是陈小婧对军人不来电。没办法,那年月军人社会地位普遍不高,大城市女青年一般都不愿意找个当兵的,好像找个当兵的就如同下嫁了一样被人笑话,闺蜜们会用诧异的眼神问她:“你怎么找个当兵的?”所以,即便是军校毕业的大学生军人,要想找一个长得既漂亮又有学历的女孩,就跟天方夜谭一样,这就给了那些学历不高工作一般长相也一般的女孩子机会,而军官们大多也不挑剔,只要是大城市户口,长相说得过去,就行。

这种大气候不但给了陈小莉信心,也给了陈小莉母亲信心。当得到女儿对梁建强十分满意的答案以后,在陈小莉母亲心里,这门亲事已是十拿九稳,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给他们准备结婚用品,比如做被子,准备被面和床上用品。这样遐想着,陈小莉母亲突然觉得这事太顺利了,有点不真实,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这小伙子到底怎么样,不能听女儿一面之词,年轻人没有阅历,我这做母亲的一定要替女儿把好关,如果小伙子人品不行,当断则断,否则,一旦让他们陷入情感的泥淖不能自拔,再来棒打鸳鸯,弄不好就成了罪人。

这样思忖着,陈小莉母亲决定第二天打电话给她认识的苏参谋,让他帮打听打听。

3

苏参谋加戏了。周一傍晚,梁建强和战友正在部队大院遛弯,苏参谋突然迎上前示意要和他说小话。同事走开后,苏参谋说,听说你和那个叫陈小莉的谈对象了。梁建强像挨了一闷棒似的愣眼看他,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梁建强尴尬地说:“没有,我只是跟她见了一面。”

苏参谋说:“我和她母亲挺熟,这姑娘不错;她妈还跟我打听你,我说不用打听,小梁这小伙不错,不但长得精神,还有学历。”

苏参谋声音不大,但表情是那种给人很卖力的样子。梁建强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加上不太熟,场面非常尴尬。苏参谋也感觉出来了,遂对梁建强说:“好,你接着遛吧。”梁建强笑笑,和他客气一下就走了。他没有心情继续遛弯儿,而是带着不爽回到宿舍。

宿舍没有开大灯。同事单高开着床头柜上的台灯,跟往常一样,躺在床上一边吸烟一边看书,很投入的样子,对梁建强的进入没有任何反应。

对单高的行为,梁建强已经习惯了,所以他进屋以后,就跟宿舍里没有他这个人似的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想着苏参谋刚才跟他说的事,越想越气愤,陈小莉母亲怎么能这样呢,八字还没有一撇,就闹得满城风雨,让他怎么处理今后感情的事。

躺在床上的梁建强正犯难,不知怎么处理好,这边单高像突然想起一件要办的急事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身,一边说“坏了”,一边赶紧穿鞋穿衣服,动作之紧张就像听到紧急集合号一样。梁建强问:“怎么了?”

“这事整的,跟人约好了七点半见面,我给忘了。”

“女的?”梁建强有点找乐地看着他。他们相处有两个多月了,已经到了可以随便开点小玩笑阶段。

“废话,还能是男的。”

见梁建强还要说,单高拦住他:“行了,我没工夫搭理你。”抬腕看了一眼表,“都七点四十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你就穿这身行头出去?”

“怎么了?”

梁建强斜眼看他,“瞧你裤子脏的,这样出去,我军光辉形象就毁了。”

单高将腿向外撇出,腰拧得像麻花一样查看穿在身上的裤子,可能也觉得太脏了,遂拿起毛巾在盆里蘸了点水在有污渍的地方来回地蹭,但由于污渍太多,整条裤子反而花了,弄出了迷彩的效果。他摇摇头,蹲下身子从床铺底下将堆放在脸盆里待洗的裤子重新拿出来,看哪一条稍微干净一点。可是比较来比较去,最后还是放下了,对梁建强说,“就这样吧,天黑看不出来。”

梁建强已经被他的举动逗得嘿嘿直乐,看他实在找不出一件干净的裤子,遂在自己的衣柜里拿了一条新的扔给他。他俩身高胖瘦差不多。“太好了!”单高说,然后看着梁建强:“我这样是不是太郑重其事了?”

单高走后,梁建强的思绪重回到怎么处理和陈小莉的关系上,他想这事宜早不宜迟,既然不想和她往深里发展,那就别逗弄,快刀斩乱麻,干脆告诉人家不往下走了,但是得找一个让人接受的托词,不能说没看上人家,那样不好。找一个什么样的托词呢?梁建强费了十多分钟的脑细胞,终于想好一个托词,他是外地人,就说父母不同意他在外地找对象。梁建强觉得这个托词陈小莉应该能接受,于是给上士打电话,让他向陈小莉转达他的意思。

4

熄灯号吹响之前,单高回来了。梁建强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翻看闲书,见单高进屋,放下书,问战况。

单高说:“对不起你这条新军裤。”

“此话怎讲?”

“是个胖子,和我同岁,戴一副眼镜,很丑。”

单高这样描述时,梁建强的脑屏幕上闪了一下陈小莉的形象,心想怎么都把残次品往军营里推销:“你还和她谈吗?”

“谈,为什么不谈?闲着也闲着。”单高说。

单高是单身军官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和他同年分配到部队的同事都结婚了,有的孩子都有了,唯独他给落下了。论外表,小伙长得挺标致,精明强干;论学历,正儿八经大学本科,说话机智风趣,这么优秀的一个年轻军官怎么就解决不了个人问题呢?问题出在他太不讲究,太特立独行上。他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军装在身,远看,还算整洁,近看,军装袖口跟剃头匠的荡刀布一样一层厚厚的黑釉。军裤好像从来就没干净过,总是东一块西一块泛着污渍;间或在两块污渍之间,有一个被烟头烫出来的洞,每一条军裤上都有,好像专门给他特制的一样。多热的天,脚上永远蹬着一双军用绿胶鞋,也没见他洗过,实在脏得看不过眼,就扔掉,换新的穿,可是不出半个月,新鞋照旧没鼻子没眼。他这身行头,再配他抽的简装不带过滤嘴的“恒大”牌香烟,你和他在一起都觉得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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