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的页面
作者: 符纯荣午 后
酷暑还未到来,浅夏已将烈日铺陈于角落。
出门,阳光晃眼。
陈年旧事的阴凉,敌不过穿破肌肤的阵阵刺痛。
这片坡地,两年前即整理一新。
此时,田畴平阔,蚱蜢兴奋,适宜无人问津的野草纵情摇曳。
好在百十亩田土中,依然被色调丰润的青荷占了上风。
宽大而层叠的叶面,有水珠在轻风吹拂中滚动或坠落。
按捺不住的声响,仿佛谁寄放多年的心跳,被我半是迟疑半是莽撞的脚步惊动。
顺手折下一蓬荷叶,顶在头上。
山野的清香,掺和着阳光的气息,瞬时填满整个心肺。
停留于这样一段午后时光。
烈日暴晒的自己,就要和这片葱茏完全融化在一起。
而竹林那边的院落,未将一缕饭香传递过来。
午睡过头的锅碗瓢盆,还未想起唤我一声回家吃饭。
红苕地
细雨过后,这片红苕地,敞露出更加明晰的指向。
一头,是加宽的水泥公路;一头,是泥土松弛的山岗。
横亘于此的意义,仿佛命里本就注定。
边缘野草蓬勃。
往来者多了,便成为一条预料之外的路途。
山岗上,蒿草高过这个初夏。
黄昏与乱云混淆在一起,遮蔽了一条溪水清澈的流淌。
眼前,苕叶葱绿,自有秩序。
一只蚱蜢陡然蹿跳的轮廓,需要月光涂抹三遍,才能勾画出来。
视土地为另一半的岳母,将自己这一半,停放在山岗上。
她的左边,是五年前死于车祸的大儿子;右边,是她侍弄一生的红苕地。
穴坑里,泥土新翻,折断骨头的草根,白得晃眼。
夜色渐起。
晚风以淡然若定,一定程度宽慰了满是泥泞的伤悲。
黄荆遍野
山岗上,荆棘丛生。
多年无人搅扰,野芭茅挥霍风雨、随心所欲,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条蛇行小路,紧连着下面的村庄,今已不见踪迹,不清楚被谁收走了最后的命运。
黄荆遍野,与藤蔓抱团取暖,将情绪打包、挽结、寄放,一点点构成未来的羁绊。
拨开蓬蓬乱丛,冷不丁蹿出一两只松鼠或野兔,牵引一大群顽童旧事,漫山遍野,四下飞窜。
再深入一些,树木寂寂无声。
苔衣安于幽绿,草叶托出微小情绪,冰凉触感仍在寻找光阴遮蔽的半截诉说。
倘若这条溪沟能够挣脱束缚,找回水花飞溅的往事,一条陷入遗忘的羊肠小道,完全可以理出倒叙的由头。
只是,黄荆抽打的过错,星光爱过的旧人,已无所谓远逝,不在意归来。
一束光
静止下来,悬停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怀念中。
空气里的尘土,准时找回生机。
举手投足间,轻风礼数有加,宛若故友重逢。
它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子。
蛛网交织中,一阵风经过的力度,正好为需要者制造出足够动人的波涛。
一匹青瓦,固守着孤独的完整。也容纳着温情的残缺。
——当风雨突至,剧情出现不可预知的破碎。
故事并非戛然而止,而是顺着生活的裂纹,沿路释放袅袅不绝的余音。
场景仍未霉变。角色仍未退隐。
不知所踪的色泽,仍依附于去路渺茫的墙面。
那个人,连门锁也顾不及扣上,便走在山河远阔的路途。
留下声音、听觉。留下年华、体温。留下斑斓、安谧……
留下爱与恨,用于接纳春秋更替。
留下一束光线,穿过光阴的缺口——
给另外的生长,腾出空间和可能。
小雪,无雪
空气中的冷,又加重了一分。今日小雪,但没有雪。
极目远方。
最高的山顶,色泽苍灰,也没有雪。那里,一直为小村树立着季节转化的风向标。
屋后,去年完成流转的这片坡地,重焕生机。
几位老人正在栽种药材。他们时而弓腰,时而蹲立。微微挪动的样子,像几页抖动的旧日历,被风和阳光吹打、晾晒。
土地一如既往。
好在一种名叫黄精的植物可以找到破土而出的路径。
屋门前,是平阔的柏油公路。一辆小货车运载着语调夸张的叫卖声,缓慢、反复驶过。
一盆炉火,渐渐旺盛起来。
寒风轻叩门扉,像通报节令的信使,随即转身离去。
大嫂在厨房忙碌。案板上,切成条块的白菜,犹如当年那场小雪,被母亲轻手轻脚地提了一篮子回来。
此时,飞雪恍惚。
一场温暖的记忆,下在时令菲薄的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