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的景色
作者: 葛筱强时光点名册
我想讲一讲童年。如果我不会因陷入越来越快的回忆而让内心的荒凉变得更加荒凉。
我偶尔会遇见饥饿。但我习惯在四周无人的春日黄昏,于饥饿中观察一只蚂蚁的劳碌与惊慌。
彼时,天边的云是无声的,随后眨着眼睛不说话的星星,它们也是无声的。
在我身后不远的山坡上,有刚刚冒出头来的野菜,也有迎着村庄渐渐点亮的灯火,稀疏灯火中,还有飞来飞去的山雀与玄鸟。
土炕上,有我尚未写完的作业和尚未背完的古诗。屋檐下,有李白的孤独,杜甫的孤独,以及明月照彻人间的孤独。(这孤独也是我后来读到的“拉丁美洲的孤独”吗?不确定。)
而在野花渐渐盛开的田野上,为了春天的缘故,我不得不和解冻的河流一起疼痛,并一起秘密热爱青草的香味,白云翻开泥土的香味。
为了爱的缘故,我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又一次记下童年记忆的残片。这一天和往日一样平常而普通,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意味着我并不复杂。
但我想在白发闪动于额际的瞬间,轻轻呼唤童年的那一个自己。并希望他能够回过头来,轻轻答应一声。
我 是
我一直用自己熟悉的汉语描述一只陶罐的形状与花纹。这与自由和梦想有关。
当然,也与我内心隐秘的希望有关。
有时,我为它换上半罐清水。我期望上面的红叶与黄雀在水波之外重新复活。
我想那一刻,自己就是汉语的替代者。我在汉语的水罐中辨认自己,宽恕自己,然后以天空的视角询问自己。风中摇荡的红叶,和跳来跳去的黄雀,同时在自己的身体里,暗藏着某种永不死去的东西。
那是忽然涌入的汉语之光吗?还是泥土烧制成陶罐时的烈焰?
不得而知。也不必追问。
一只发光的陶罐带来的启示,不需要诗歌论证,只需时光之水将其洗濯得越来越清澈。(这,是否也是诗人手中汉语的必然命运?)
我只是时间和汉语的携带者。我时刻准备着为她们擦掉眼泪与灰尘。
我略显神秘,(博尔赫斯说,世上没有不神秘的东西!)但并不孤独。
无尽的礼物
给南方的朋友寄去树枝上的积雪,并不是什么最好的主意。但这个冬天我一直想这么做。
神圣而高贵的蓝色的积雪,值得人迷恋的遥远的星辰!
但有人说,积雪,只是历史与风景之间不居的变数。
积雪,只是一个盲目的他者献给远方无名者的幻想花园。(这是真的吗?)在古代诗人与现代诗人之间,我想献出身体里的积雪,不过是想献出一把来自太阳或者月亮的巨斧。
这并不妨碍地平线上奇迹的出现。
哦,亲爱的瓦叶霍,我用自己的乳名呼唤成年的自己,这并不羞耻,虽然这略显疯狂。但这是良知。
当我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和你同时说出时间的暴力美学和一生中最为危急的时刻——
这是我们来自生命的发现。那无尽的礼物就是:渴望从今夜开始了……
与另一个自己的对话
“你并不是特别喜欢休斯笔下的雨中之鹰。它有时会带来出人意料的黑暗。”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梦境中的老虎,并非真正的老虎,而是刺入时间的一把匕首。”
“我们还是谈点儿别的吧。比如博尔赫斯,他笔下的那朵黄玫瑰据说声名显赫。仿佛春天的宝石,四月的眼睛。”
“但这只是传说。这只是平铺直叙的多样化。比如阿什贝利的海上日出,他写自己的名字时天空正下着雪。”
“我们还有准确的时间需要反复阐明吗?这个世界永远是他乡。永远是用来寻觅的水仙,一个模糊的答案。”
“但这并不是最后的真相。当然,也不是最初的,我们等待的东西。这可能是别的,比如来自往昔的,或者未来的光。”
“好吧。昨夜,我们一起重读了几首唐诗。我们和韩愈一起用孟子照镜子。我们获得了短暂的崇高,也获得了一场巨大变迁中的分水岭。”
固定的景色
我想从自己的身体里剔除落满灰土的复杂性。
但这并不象征着我能够重返天真与经验并存的童年。
从一场想象中的大雪开始,南溪湿地公园里的枯荷,拥有了关于顶点的布局。
从莎乐美之死,我们终于懂得了时间有时并不正确。时间只是我们手中的硬币,可以左右互搏。
在更大的暴雪来临之前,我们身体里的铁锚永远不会凭空消失。
在一章散文诗完成之后,我从未想过独自一个人走向不可知的远方。
是的,我想埋掉风景如画的镜子。她的背面,隐藏着无数个我的灵魂。
是的,我想抛弃自己混于人世的名号。
这滑行于天际的纸船,无数次与我擦肩而过,也无数次在暮色中,和我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