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低矮的岛屿

作者: 席南凇

席南凇 本名张淑婷。1999年生于甘肃武威,现居新疆。有作品散见于各种刊物。

除了抵达

为了抵达,你掏出湖心的一点白。

像往事浮在水面上,有船经过时,水就碎了。那不满足于成为一滴水的水,还在夜晚继续叫嚣。

我问你:“过了这么多年,你的疆土是否还能种出海棠花?”眼看着,疆土越分裂越小,压在你名字上的眼泪,已是禁忌。

总有人等待着被原谅。

脱下厚重的皮囊,露出骨骼,并无差异的,在深秋,凝视着一只麻雀。你说:“看,那只麻雀要降落了,与海棠花的种子一起降落在腐朽里。万物的忧伤沉积在这儿,内心干涸,无论怎样催促,都发不出声响。”

你说:“为了抵达结果,我重新编排了开始,但依然无法跨越黑与白的鸿沟。是的,我该坚贞地走上这条路,使用自己的躯体、承诺、本我的定义,来重新衡量生的价值。”

为了抵达真实,你开始虚构。

“至今,我没有见过那扇只进不出的门。”

暴露在高原与高原的交汇地带

静静地,回望遥远的光,日复一日地照在故乡的房檐上。

不断重复的,所谓的命运,就这样呈现了。

当我同朋友谈起一种怀旧感,仿佛是在高原与高原的交汇地带灌满回忆。我突然记起,火车站旁的一家面馆被聒噪的喊叫声笼罩着,一如送别时内心的咆哮。

我牵过许多人的手,也牵过河流的手,往事零碎,堆在废旧的草场上。微风吹过,记忆里摇曳的身姿再次摇曳起来。

我暴露了。

我的故乡被三大高原兜着,摇晃,我身处其间,说不出来它具体的模样。一张看惯了的面孔,如今是夏天的颜色,也远远地望着千里之外的我。

而关于一个村庄的诗句,一个女人注定要在村头和村尾徘徊很久、很久……

黑玛丽鱼

你不再是那条黑玛丽鱼。那方寸之地,数得尽的水草,看得尽的陆地。

你不再用鱼鳞来遮挡昆仑山北坡的雨。

一次次,它们落在湖泊的眼睛——湖泊中的湖泊,柔和而浩渺,仿佛世界的终点就是这里。悠扬的琴声落在水中央,将寂寥推得更远……

之后,水,打开了你的鳃。

之后,没有谁可以阻止你长出腿来,在水的利刃上直立行走。疲乏的时候,你就坐在桑树的果实上,跟着一起红,或者白。

仅仅是一条黑玛丽鱼,却拥有了比梦还要寥廓的内心。

此时此刻,另一条黑玛丽鱼从你身旁游过,高喊,“褪去一身鳞片,从繁琐的秩序中跳脱出来的,终将自由。”

你说,“在繁琐的秩序中得以宁静的,终将自由。”

一只鸟的自白书

你叼着玉佛寺门前的枝条,一路飞向深邃的黎明。同时,也将你狭隘的欲念隐藏在佛的慈悲里。

“佛说众生,我便是众生。”

万千生命浓缩在你的双翼上,振翅,飞翔,于油菜花地里诞下孩子。

死生之间,这个巨大的黑洞常常枪声四起。子弹掠过你的羽毛,擦出明亮的火焰,最终把巢穴烧毁。不仅仅你一个人的巢穴,等到大海水涨时,潮汐也睡在这里。

从丰盈到嶙峋,漫长的流年间,储藏在你子宫里的风,越来越小。在人间这个没有边界的鸟笼里,你持续地飞。那些躲在红色砖瓦背后的人们也持续地飞。

但是,只要一想到在田地里耕种的妇人,你的呜叫突然有了意义。

年轻的槐树

活着的年岁不足十年。

在门前站立的年岁同样不足十年。如今,已经将大半的枝条搭在屋檐上了。

一棵槐树,也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肯坦诚。裸露,无需缘由,在母亲那间房子进进出出时,它毫不犹豫地拦下呼啸的北风。

母亲挺直腰,又弯下去,把生命之水引到槐树的表皮。

这就足够了,善与恶、奉献与索取,在同一个女人的命运里不停地流转,为远方的我埋下浅显的伏笔。

雨来,就长在喧闹里:

雪来,就长在沉默里。

而无论怎样,都用自己挺拔的身躯挡住了灾祸。正值夏季,我年轻的槐树已然繁茂成阴,与微风有了另一种神秘的誓约。

——“无法倒回去的,我的体魄,还未萎靡。”

——“我长居于人们的悲欢里,即便常淋雨,对生活,还是一无所知。”

黑犬

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窝。

唯一一件垫在身体下的衣服,还是去年冬天我从衣柜里翻出来的。

雪未消融的时候,就堆在锁住它的铁链上。铁链横躺在雪中,异常醒目,而最醒目的,还是它轻微的叫声,落在结冰的玉米秆上,掷地有声。

白的雪,白的天空,白的来路,白的归处。

黑的犬,黑的枷锁,黑的瓷碗,黑的洞口。

只是用手抚摸着它的背,它便把前半生的秘密说了出来。关于贞洁,它说它梦见一只蝴蝶在稻田里留下印迹,随后就跟随喜鹊奔向黄昏。

广袤的红色压在蝴蝶和喜鹊的额头上,沉重,却坚毅,于炽热中获得安宁。

我们的灵魂在相互触碰的过程中有了停靠的位置,或是墙壁的阳面,抑或是羊群的玄关处。

从无到有,水声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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