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符号(外五章)

作者: 陈亚男

怀念,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顽疾。一个格外轻的脚步,落入尘埃,老旧的留声机吱呀作响。回忆的线索,缠绕过路的风。

一垄一垄的庄稼,无规律地晃动着沉甸甸的穗子。蕨类植物在山间静默生长,将一场大雨的潮湿尽数吞下。草籽与鸟雀的契约,被新的泥土悉心照料。

故乡每一处珍贵的土地,都令我珍重地一读再读。

稻穗流动的往事,在骨骼里来来回回。月光如水,轻柔地淹过我的头顶。在枯草掩埋的旧土里,藏匿了岁月往复的秘密。稻花漫香、秋风乍起的年月,故乡温软的风便吹拂过祖母的慈眉。

旧忆

田间下过了一场雨水,也许有蝌蚪。倚声而歌,原已是十年前的故事。老旧收音机里的戏曲早已不再清晰,田野的风声,遗忘日光的曲线。

采茶的母亲,做蒿子粑粑的祖母,将童年的味道放人我掌心的纹路。

拉着老牛去春耕的祖父,在田间地头用足印刻下一行行诗,稻子与玉米的灵性,在自然之风里摇曳不息。

在钟声的迁徙里,我听见,稚子时代脱落的旧牙,落在屋瓦上发出的一声“叮当”。

生命里的炊烟,被时间赋予一切意义,包括怀念。

祖母阖眼前未说出口的那句话,终于,我已不再耿耿于怀。

母亲

归鸟记得时间,从远处飞回筑巢的树。傍晚的细风,一趟一趟吹温心底的涟漪。树木的叶片于一场风里婆娑不息,细小的声响隐人流动的空气,轻叩时间的虚无。

在母亲面前,我不必将自己剪裁、修整,蒙上某一种不透光的砂纸。

母亲不图回报地爱着一个全部的我,爱我最真实纯粹的面孔,如同宁静的土地接受一株花,爱着其或完整或残缺的每一片花瓣。

爱可以抵御一切冷色,在任何平常的时刻,消解我语无伦次的悲伤。

而母亲,是我心底长长久久的温度,是时间最深的刻痕。沉静如大海,裹挟着爱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浸润我的心魂。

我们之间

湿润的气味在风里漂泊,你朝风摊开手掌,掌心密密匝匝的纹路里,生长出半截未宣之于口的诗篇。

在细碎的斑驳里,观察一整个春天的来去,尝试了解,一株草的枯败与重生。

无数个悲欢的瞬间里,我们成为彼此的另一双眼睛,拨开荆棘,拥起丛林里那朵不朽的蔷薇。

叶脉和日光交织不息,季节的风缓慢流动,你最爱的青提将要过季。存在的永恒,如同叶脉之上的隐喻。

但在无数月色泛滥的时刻,我永久而深切地爱着你。

空气的流动悄无声息,我们谈论起幻想中的世界。也许是在山间,远离人烟的地方,眼中流连的湖泊,倒映着水中月。

遥远之地

清晨的湖泊,如同玻璃一般晶莹。涟漪眷恋树的摇曳,虔诚地临摹影印。麋鹿张眼,波澜不惊地凝望云雾花园,开满外墙的蔷薇如同一个朦胧的梦。这里沙漏缓慢,岁月温和。

在午后,将思索想象为一次旅行,把一个完整的朝夕,送给一本书,以及耳机里的音乐。被写上字句后夹在书本里的落叶,不再凋零。

羊群和花朵,身上披着暖阳。树影是干燥的河流,依然荡漾。每一件好事都活着,系上崭新的花结。

直到天色已晚,我的夜空有最大密度的深蓝,星子弥漫,月亮比任何地方都要明确。在月光的轻纱下,我心甘情愿地,被一首遥远的歌谣变成一个孩子。

寻觅

过期的胶卷,搅拌曾经的月光。一片陈旧的芦苇,在回忆里摇摆,怀念着生命里每一场孤寂的大雪。

当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穿过漆黑的隧道,耳机里流淌的音乐影影绰绰,来自星星与远方的箫笛。一块裸石的纹理,在阖眼的想象里变得具体。

凝视着蘸上倦意的灯光,一口气许下十个毫不相干的愿望。

一个惊人的幻觉,击碎虚无主义,在一次尤为漫长的呼吸里,昨夜的琴音下落不明。

叶脉透过光,折射整个世纪。使人想起,月色下一种奇特的芬芳。不管走到哪里,仍辨乡音。不止一次地怀疑,世间没有答案。但寻觅本身,也是一种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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