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者说

作者: 麦须

琵琶和吉它

跑过轮滑培训俱乐部的时候,发现之前摆在前面河边草地上的音乐小摊,挪到了这儿的临水平台上。几个人正坐着。摊主也是歌手,是个留着长卷发的瘦男人,极似从前的一位朋友。只是现在他该更老一些了。这地方挺好,蚊子也少。孩子们上培训班,家长们则可以坐坐,听歌,喝茶,应该还有啤酒。这会儿他没在唱歌,吉它斜靠着。

很想去坐坐。

有一次,远远地听他唱过民谣,嗓音不错,带着点风霜。很确定,他不是从前我的那位朋友,他弹着吉它,而朋友弹的是琵琶。他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那种联系。他只是居于属于他的过去与现在。一把吉它的轮指,与琵琶并不相同。

而我,更愿意把这二者混淆起来。

知觉和判断

中午有人请他们吃了个饭,然后一起去了歌厅,很愉快的过程。临走时,他觉得有点失落。再迟点,他收到了她的短信:你过来吧。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回了一句:在哪儿?过了许久,手机才响了一下:某某广场。20分钟后,他打了一辆车。梦境一样长的路途。临近了,他咬了咬牙,打了个电话过去:在广场的哪儿呢?

结局一:

她有点尴尬,她说她大约是发错了消息。

结局二:

几天后,他和另一个男人打了一架,折断了指骨。

骑行者说

那些路口,那些人来人往。

早市三轮车上脖子通红的小公鸡,面店里喝茶抽烟的中年汉子,不知道瓶装水价格的老太太,散漫村道上的云影、稻田和白鹭,洒化肥的无人机和双手握着遥控器的年轻人。种着芭蕉树的屋角,倒坐在电瓶车上的小女孩、羊角辫和歌谣,三间四巷交叠的路牌。水源保护地周围的林子,猛然出现的阔大水域,尚未修竣的大桥,几乎静止的命运航船。公交车站和卡车顶上的豪雨,非机动车道上的巨大吊机,循环往复的每一个小时,甩到头顶的泥浆和即将停工的腿。

如同在一天里虚掷的人生,那些足以击穿生死的存在,转瞬即逝的热烈与鲜艳,和已成为抽象线条的丰盛。

龙与神明

他举着手机跑进来,拉我看上面的照片。他说,抓到了一条龙。一条灰暗的具有爬行类动物特征的龙,他指着龙的头部说,特别是眼睛。等我走到过道上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我瞅了瞅天空,这会儿是一片黑沉沉的海。没去拍它。

奇怪天空为什么叫做天空,戏台似的,又空又满。但更是空吧,像是地上的倒影。

所以,我相信,这儿不仅有过龙,还有过更多的神明。

世界向前,你向后

最好像这样:那些似乎永远也退不完的田野,午后的阳光照在油绿的叶片上,而金黄的稻穗低垂着。最好像这样:这油绿中,崛起的金黄,而金黄敲击着金黄,也敲击着绿,以使它们变得更为清晰。这约定中也包含你:你的骑行介于油绿和金黄之间,你的影子只遮蔽谷粒的排序,你已忘却思考,你只需让双脚起飞。

万物秉持的只是油绿或金黄本身,它们在向天空和自我呈现一贯的平衡。你所取得的是事物的一半,对此,你理应毫不在意。

如果你想写一首诗

没有别人,你只能把手伸进自己的脑子里。

那个别人,你自己的对立面或是同谋,他会配合你把身体展开,像是另一种折叠或是抵抗,关闭所有人口。你不会仍是你,在某一时刻,你感知到的一切会成为幽径,当你抵达,旋又向前延展。直到因为耗尽思维的动力,停下来,并以此作为既定的终点。那些风景,如同闪光灯,只够一闪的画面。那些光让一切融合,却不够持久,在你还没准备好之前,即刻隐没。

哦,一定要小心树林里的蘑菇,那些顶着小花伞的漂亮家伙们,它们抱着松果,看上去,多么可爱。

写诗主义

如果你想记住今天,就请写一首诗吧。如果你想忘记今天,也请写一首诗吧。

这样的一天极其漫长。直到多年以后,当你再次阅读这首小诗,会像隔着车窗看雨后的山冈。你会看着发黄的日期发愣,就像你看着诗句里的今天,那些笔画,从来不曾具有此刻的任何意义。这便是遗忘本身,你从不曾记住过什么。

你知道,你只是记住了记住。而你遗忘的,是所有的遗忘。

韦氏

那是我的另一个此在。在梦里,野蔷薇盛开。我只是梦里的我,奔跑或走动。那里没有阳光,却也不是夜里。不知生死,遑论光阴。一切都很近,常常可以飞,也常常可以坠落。

有人在算命,我伸出手来。他说,你将于未来的某时苏醒。他说,你将无益于你。他说,未来即是此在。我看到我在走动,在满是苍耳的小路上奔跑。棘刺如蜜在每一片倒影上。是另一个此在,较之于沉睡。在我熟知叉一无所知的此在。

我做梦,野蔷薇倾泻似瀑布,天空降落重叠于大地。我做梦,奔跑或走动。

无声秋日

从桥上望去,沿河坐着一排老人。不知是几个,水藻般漂着。

摇蒲扇的两位老太在说着什么,跟头顶的树叶一样。再往前走,就能看到那几个仰着脖子张嘴打呼噜的老人,白或花白的脑袋柳叶般倒垂着。等到了对岸,当炉子上飘来混同着糖与酱料的肉香,会发现那个藏在白脑袋中的异类,同样倒垂着的黑脑袋。鼾声细细,做着梦。

这是在南方,阳光松弛。有人离开,有人刚刚抵达。

清晨、万物与衡度

如果你看到我在仰望,是的,我在仰望。

如果你看到我蹲下或者俯身,是的,那是我垂落的视线。

那些楼高于我,那些云高于我,擦红幕墙的光高于我,还有雕像、纪念碑,以及只剩翅膀的鸟和颂歌。而我的小灰,你知道,它一直紧贴着地面,或是草。关于生的线索来自于更低之处,一泡尿和一只蚂蚁,滚着粪球的金甲虫。某人说,我身体里的树高于我。对此,我更愿意再次习得无知,譬如小灰几近消失的尾巴,兀自晃动的小绒球。

我将赞美,以一个纯粹的抒情者。

因网与线条的无法详述,脚与头颅或可倒置的功能,我将获得完整的缺,而无所秉持。

像我一样的人

请你再仔细一些,看着我,看着我的脸,身体,恰巧和刚走过的那人毫无差别。而我的思想——假如我们能坐下来喝上一杯,你会发现,我对此世界所作的描述,也会让你陷入更深的思考。而我的过往,已证明我非同寻常的独特。因为某个定律,譬如从树上掉下的苹果,雪和雨水,一小片阳光,成群的黑暗,它们一起塑造了我,并使我在无数小规模事件中影响靠近我的物体。譬如通过我们的交谈,你会发现你是多么的伟大,你包含了你所碰触的一切。

接下来,你会带上我去触碰更多的事物。你看,这就是奇迹,你会将我变成万物的所有和唯一。而你将消失,和万物一起成为我,以及我的所有和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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