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梯子的人
作者: 第广龙扛梯子的人
万里高空,透过舷窗看出去,苍茫云海,像是刚生成,又像是早就存在了,在起伏,在翻卷,向无尽的远方铺陈。
竟然看见一个人,在云层之上,扛着一架梯子,正大步行走。
他为什么要扛一架梯子呢?
相比较一座桥,或者一辆独轮车,都能把人力之不及,予以承载和引渡,梯子的独特在于,借助它,人能够抵达高处。梯子如此普通,又如此神奇,而高处,往往是神秘的,最吸引人的。
上到长着瓦松的屋顶,一个被一脚踢飞的皮球,回到了地面上;来到树冠的枝权间,捉住了一只不肯下来的公鸡;接近塔身上部的一个门洞,那里面,也许存放了一卷发黄的稀世秘籍。
翅膀在高处。星星在高处。云朵在高处。
有一种梯子,就叫云梯。
还发明制造出来了更先进的工具。
火箭升空,往高处飞去。
飞机升空,穿越了云层。
竟然看见一个人,一个扛着一架梯子的人。
他怎么上来的?还是本来就生活在空中?为什么就他一个?怎么没有其他人?
他扛着一架梯子,要干什么?去返修房子,去给果树剪枝,还是到什么地方去寻找一个隐秘的鸟巢?什么地方呢?这可是天上,到处都是云,深颜色的,浅颜色的,有的巨大无朋,有的层层叠叠。什么地方呢?
这个扛梯子的人,知道有一架飞机飞过去吗?知道有一个人看着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吗?
波动不已的高空,云海在反复变幻。一会儿出现一群缓缓移动的羊。一会儿跑过去一群四蹄腾空的马。一会儿出现一架大风车。一会儿出现了起伏的丘陵和连绵的群山。
在蓬松的、无边无际的云海上,这个扛着一架梯子的人,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模糊了。他肩膀上的那一架梯子,也变得虚幻,看不清了。
雪宴
北方人把婚丧嫁娶称之为过事,因为事情大,因为日子是定下的。其中,吃饭是重要的一项。
客人上门,吃酒席大多在院子里,在露天。
人来得多,就吃流水席。来一拨人,桌子边坐一拨人。一拨一拨,吃一天也是有的。
除非天塌下来,四乡八里的客人,远路近路都来了,七碟子八碗,是一定要端上来的。
冬天,一场大雪,突然从天上下来了。照样的,人坐齐了,凉菜热菜端上来了。大家动起筷子,酒杯碰酒杯,也能碰响。那场面,依然是从容的,甚至,是热闹的。
雪大风急,天地白茫茫。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有人在雪地里吃喝。
好大的雪。人的后脊背,落满了雪。
人的眉毛上,都挂上了雪。
桌子上,有空隙的地方,一层雪。盘子,碗,盘子里的鸡,碗里的丸子,也裹上了雪。
酒席依然进行着。
天气变化,是老天爷在安排,是不可抗拒的。人的心意必须尽到,让客人吃好喝好,才合乎礼节。
礼节就是王法。
白裙子
深秋时节,北方的树木,刷上白灰,刷半人高,远远看过去,像是穿上了白裙子。
这几个,刚来到河边,就像健硕的厨娘。白裙子投影到河水里,又反射出颤动的亮光。
还有上山的,已经来到半坡了。像是在歇息,像是在嘹望。远方也是群山,山脊起伏,缺口最大的部分,吹过来的风也最大。这边,白裙子摆动着。
似乎发出了呼啦啦的声响。
只有草丛中的几个,身影秀丽,私语着什么,观察着什么。白裙子隐约闪现,青草在轻轻摆舞。
难道发现了一汪泉水?泉水冒泡吗?泉水凉不凉?
我多想走过去,打一声招呼,又担心惊扰了她们。我只是静静看着,听着。
穿白裙子的树木,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一起安静下来。
一只喜鹊,从那边飞起来,在空中盘旋,飞过我的头顶,速度减慢了一下,飞过去了。
时光
一个人穿越时光,往回走,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往前走,看到了自己的老去。
却无法合二为一,是同一个人,又是另外的人。
这个人注视着自己,其实是注视着他人。这个他人,分明就是自己,而不是别人。这多么纠结。
穿越的人,甚至无法让和时光另一头的自己,来一个互换。
不然,就会失去叙述的主体,让故事无法继续。
我是谁的疑惑,陷人了哪一个是我的困境。
一样
哪一天见了谁,或者,看了一场什么电影,再或者,到哪里吃饭,是不是买了书……这些生活的碎片,对于平常人,构成了生命过程中的主要内容。
对于自己,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对于他人,没有意义,是不会引起关注的。这也是正常的。
如果是一个名人,就不一样了。
会被研究,解读,让名人的形象,变得生动,具体,丰富。
让平常人觉得,名人也和大家一样。也会害病,也会生气,也害怕老鼠。从而有了亲近感,甚至,更加敬仰和崇拜。
一样又如何?
名人成为名人,和平常人比,更多的,是不一样。
这些不一样,平常人是不具备的。
平常人津津乐道的,往往是名人的这些一样,而从中获得安慰:看,他也爱吃臭豆腐。看,他听了一个笑话,也笑得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