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秘密

作者: 弦河

内心的秘密是一颗熟透的桃子。

一直有一棵树。一只鸟。

一颗早熟的桃子,也最先被鸟啄掉熟透的部分。

我曾无数次说到,同一个梦境。

就像爱美的人尝试用不同的粉末,打扮不一样的自己。

一面镜子。装着一个村庄,一群顽童。

泥土和水搅和就能捏出一只大象。但最先,都没有尝试捏大象。因为没有见过大象。所以,捏了长着两只角的牛,大鼻子L的猪,和几条狗。鸡和鸦因为脚杆太细,并没有成功。

泥房子最简单。因为里面不用住人。

缝缝补补是一名瓦匠的技术。瓦檐。细雨。木梯。支撑一轮被唤作“故乡”的明月。多少人顺梯而下?

我双脚未落地,脚下的泥土已经爬起来,凝聚成湿漉漉的手扶着梯子。他们说,这泥巴的印记是要告诉你:记得回家。

一张生来就存档的车票。

有的人认为是起点,有的人认为是回程的凭证。

我看着一棵树,它掉落的果实成为滋养根须的肥料。我也知道有人看一棵树,看到的是果实落地,发芽生根,长成另外的树。

无论哪一种视野,都被脚下的泥土困住。

我是天空浮动的云。我是一滴水。

我生成一把锁。我长成一把钥匙。

你要用你长成的钥匙开启我的锁?

还是要我生成一把配合你锁的钥匙?

我曾在逝去的坟前哭泣。有的星辰,只能汲取先辈的力量。

我烧掉我的书。纸钱烧得够多了,也给另一个世界的先人备点精神食粮。这么多年,坟上的泥又多了些,我没有在上面添上一捧土。他们,更孤独了。

成群结队落在收割后的稻田,是麻雀的抒情,每一粒饱满的种子都应该有既定的归宿。秋收时节,干瘪的种子早被风吹走。

我爱你——山间的碎石。从不与忙碌的父母对话。

我如何找到一块被父亲抡起铁锤砸碎的碎石,如何找到它再次被砸碎的碎片。你相信石屑碎到一定程度就碎成了泥吗?谁还记得后山的石神?我在土壤里埋下石头的碎片。

埋下一枚桃核,它是唯一的救赎。桃树倒下后,他扛着树干爬到山顶,再一次将这从土里长出来的部分归还大地。漫天的星辰与它做伴,像一封久远的书信,古老的文字借用今天的语言,阐述事实的真相。

埋下一位父亲,替我在土地上耕种。一位父亲是大地的缩影,母亲就像一个影子,一种工具。他不停地在土里挖掘横向和纵向延伸的曲线坐标。每一个交叉的坐标点都有一枚重复的棋子。他们与老天对弈,剥离短暂的命理,捣鼓成人局的棋子。

我是他的延续,如同替换一枚弃子人局。

埋下一个儿子,替我扎根土地。一个代词,不同坐标的棋子,需要一次质的蜕变才能找到真实的自我。一朵桃花如何承认是一棵桃树?它必须接受蜜蜂的授粉,长成一枚果子。

一枚果子在体内孕育种子。一枚种子在体内藏着一棵树。

它们的语言只有三种:发芽,开花,结果。至于孕育的方式,胎生,或者卵生,并不重要。

如果一棵树长出了月亮和太阳。振动的声波,形成一张巨大的网。觉醒的人看见交错的坐标,应该放置什么样的棋子。

萤火虫,忏悔的孤僻的灵魂,它从未成为一枚星归入星域这副棋局。从未嵌入正确的坐标。

不断翻新,又被覆盖的土里,堆积无数骸骨,拼接成山脉。

我们,一辈子都在骨头上觅食,反复强调骨头的硬和轻。

我们,一辈子只是作为一根骨头,在质问另一堆骨头。

埋在“故乡”的是身体最重要的软肋。此处民俗,吵架声音洪亮,震飞居于高枝的飞鸟。他们信奉,只要手里的力气足够大,荒芜的泥土就终能挖出一片耕种地。

这也限定了,太阳会重复从同一个山坳口爬向天空,从同一片山脊上坠人天际。编织村庄的巢。

一个影子在武陵山脉上,举着锄头和镰刀,丈量不同方位的坐标。而那座被供奉在半山腰的神灵,靠着枯枝汲取了躬身大地的信仰。有人说,山的那一边是大海。

我在土里埋了一轮不是故乡的月亮。

当月光不能回归,土地就不认可一枚埋在土里的种子是种子。

我的父母不记得我出生的具体时辰。我的父亲,一辈子躬耕于庄稼地,他只翻阅一本风俗延续的无字天书。

我的母亲,嫁到这里,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一棵桃树。一只鸟。一只早熟的桃子。

我先是一棵桃树。后来是一只鸟。后来又变成一颗早熟的桃子。再后来,我变成一匹孤独的狼。每逢月圆,上面就拓印出一枚明晃晃的车票,哐当哐当响起归家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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