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之弦

作者: 杨海波

山林之月

时间沐浴清风而行,鸟鸣穿越古老的传说,我们的祖先在群山之巅。

山林,山林。我听见了。泪水仍在天涯漂泊,故乡若隐若现。四季远了,我们重复而破碎的故事,都捎给黯淡的河流。

每到夜晚,月亮的眼睛流出盐粒,像我们身后深沉的珍藏,在命运和烟火的转门之间刻上隐秘的痕迹。

她始终高洁,从不动摇。

直到落叶吹进黎明的深谷,脚步苏醒。换上新装,走吧。落日还很迢遥,我们追寻着,从山间的回响找到归宿。

蓦然间,我又回到山林,对月修补损坏的琴弦。结局或开始,都不重要。

洱海日出

仲春,花开花落无所依,往来皆是生命中的过客。

你路过花林时,为洱海边升起的太阳而依恋。

晨曦里,一夜的露珠从花瓣上走下来,转而从指尖消失,留下冰凉的时间,像你失去的昨天。

向前走,群山浸透着花香,犹如在花事中与故人重逢。她带着笑靥向你走来,也像枝头的一朵,轻牵熟悉的记忆。

似乎一切都还没有过去。时间戴上花环在你手心翩跹,需要多少年的沉淀,你才能真正遗忘那些往事?

但此刻即在消失。你再也找不回来,大理会记住很多事。

确定的是,你们彼此祝福过,无论在何时何地,应当像洱海日出一样,开始每个崭新的日子。

流水之弦

流水之弦,拨动我的心音。

你听见了吗?过往从心口奔突而出,像一枚落叶被放逐在流水里。

尽管落日和月影都只是一种意象,却可以修复流水的创伤。

多么美妙的乐音!那是指尖生出的疼痛。不过,至少是被听见了,可你全然不知,梦的深处是悬崖万丈,我们已跋涉很久。

回不去了,我们静下来听流水吧。听它反复弹奏轻柔的歌曲,像是从不屈服谁的新鲜感。

听,眼泪滑落山谷,它们都终于找到归宿,在我们的梦中相拥。你是否会和我一样惊羡?

那么,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哦,大理

落日嵌入群山的时辰,你伫立洱海边,凝思未尽的余热。秋天在身后醒着,凉意藏进执著,令你更加清醒和决绝。

临水的冷,像曾经相信过的誓言,只剩瞬息破碎之后的荒唐感和剧痛感,你从未如此呼吸过。再后退一步,暮色撞破了芦花的轻盈,似乎已走投无路。你终于明白,此处既不是起点,也并非终点。

不能再等待下去,月光落下的声音有所束缚,至少弥漫着雪山朦胧的叙述。同时,水浪反复朝向你,像一些故事渐成泄露的回忆,试图抵达你的敏感和脆弱。

没有什么是能留下来的。月亮已漂泊在天边,像一个过客,情韵却不褪色。你整理好乱了的头发,从无可名状的困扰里挣脱,像是找到星星坠人洱海的理由,意志的额尖寂静如谜。

还在想些什么?不必总是叹息,穿过思想的窄门,远方的足音就开始复活。是的,该回去了。

哦,大理,你对自己说。

像候鸟一样飞翔

候鸟顾盼,幸好有星辰,才不至迷失方向。

起飞的刹那,从我手中穿过的一缕阳光,像一束花香,流淌进心房。而那些在风中叙事的花朵,忽然旧疾复发,需要刮骨疗毒。在我冷意绵绵时,尽力地为它们唱一首从前唱不出来的歌谣。

雨落下之前,一些时间抚过暗处的伤口。我们体内的古钟,必定要铿锵而鸣了,似乎这钟声是尘世最有骨气的觉醒。然而,未来还有多遥远?候鸟的眼睛里落下的是雪,逐渐覆盖我们内心热烈而沉默的部分。

它辗转在南北的气温里,见过远逝的情愫,由此染上阴翳,难以分辨宿命里的劫难。

嗟叹什么呢?

我们是否爱惜过美好的事物?

哦,颓然跌落,我们已浪费很多时日。

因此,在旧年的信札里,隐居着一个无路可退的人,她却曾像候鸟一样飞翔。

竹林深处

竹林深处,葫芦丝悠扬婉转。

孔雀飞过林间,托起绿色轻柔的梦。

这里,纤尘不染。

没有人发现,我一直在寻找过去的时光,我的童年就深藏其中。曾和我在林间嬉闹的孩子,长大后都去了远方。

现在,我又走进这片竹林,与另一个自己为邻,从未觉得孤单。我想在这里虚度时光,与路过的微风畅谈醉饮,卧眠林间。

黎明唤不醒我。我沉眠于这片净土,耳畔的鸟鸣、歌谣、葫芦丝都使我沉眠,醒过来有什么好呢?而我的母亲一遍遍在呼唤我,从未忘记我。

记得回去,一个声音惊醒我。我却始终都不想走出竹林,这片我内心的世外桃源。

万松山夜行

松涛拨动山间,我的心弦回响。

声声慢。溪流抚过我的心音,一些时间从松枝上坠落,熄灭我手中点燃的松明。

月亮还在山那边,我的山路通向无尽的黑夜。

萤火虫飞来,在微弱的光亮下,我看见生命里的坚强。到此,无论跋涉多少年,我都要去追寻黑夜里所有的光亮。

走到万松山下,所有的松涛和溪流都汇集到金沙江里,唯有江头的月亮照着我,还有那些天亮前未走完的路途。

不算遥远,我却为此感到疲惫、恐惧,像麋鹿在我心间胡乱奔跑一夜。

高原恋歌

蝉鸣瞬间,花香漫过心扉。

晚风吹走落日,也吹过村庄。夏日浓绿,像季节留在心上的印记,永远会被记起。我坐在小屋,等候回来的音信。

我想写,绿叶在风中摇曳。所有的日子都有一抹绿,倒影在山谷消逝。在红土高原,我不停奔跑,始终心怀一枚绿叶——在这块土地上。我亲爱的人们,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么?

月亮映窗,花朵收拢。

谁的脚步还未走出深林,却踩进红土,像回不去的日子,到此即止。月光静静流淌,谁在梦里呢喃?听,山泉的呼唤。我的羊群呢?我的云朵呢?谁的牧歌还在山坡上?

高原悲悯,灵魂不息。

河谷花信

风轻轻吹过河谷,田里的花朵就开了。

河水打群山而来,路过花田,向金沙江流去,像久远的奔赴。

站在花田间的母亲,她的双手溢满花朵的芳香。满天星、月季、格桑花、山茶花、勿忘我,说得上名与说不上名的花朵,都是母亲的孩子。而我,是一朵被风吹远的无名花,带着河谷的气息,回想母亲手中的花香。

风吹来的信件,是河谷的花朵写的。我从中取出疏离的时间,有花影嵌入一枚鹅卵石的思念。

是啊,我曾是在河畔奔跑着追逐山风的孩子,河谷中回荡过我的欢悦。等风再次吹开一些花,那些花落人我心怀,总有一朵,是母亲为我种下的。

月亮翻过山梁

脚步太轻了,不够穿过我的回忆。

而你才从深山里赶回来,手握一支童年的竹笛。音孔里走出来的歌谣,在你的泪水里深藏了多久?这孤独的哀怨已令我无法走进你的故乡,像一种神秘的遥远。

沉默是空的。

眼前,心房流淌着宿命。你回望,月亮开始翻过山梁,任时间的盐落满我额尖的伤口。疏忽过,月光在我身上奔跑。你还在犹豫什么?我们曾经那么有诚意。

别忘了,我们的父母亲还在归来的路上。

你执意走后,暗香继续在我的目光里消瘦,天空下,又多了一个一去不返的身影。

樱花简史

晚风呢喃,飞鸟失去双翼而不再哀怨。

天空保持静默的形状,从一个人走过苍茫的暮晚说起。

与樱花的孤独不同,她更倾向于远离人群,并和静坐在窗口的月亮很像,她已经深陷藏青色忧郁,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最后的隐忍?

前路被拥堵。

别回头,星星说。

薄情之伤打破她的梦境,让她惧怕说出内心的困苦,如同在锈迹斑驳的坠落中感到愕然。

事实上,她盼望黎明时来一场大雨,熄灭毫无缘由的暗火。那么,如何将樱花镌绣在眉梢,以保持忍耐和坚韧?一声鸟鸣散发着雪山未退的寒冷,像从未见过花朵意外的绽放或凋零,所有的回答都已在其中。

她,一株南方的樱花,敏感而脆弱,但面对未来,叉划着断桨出发了。

我们

星星从夜空坠落,边疆的山林亮了起来。

高原上的深夜,风吹个不停,我的耳朵里装满萤火虫,它们要去远方流浪。我们停留在梦的岸边。苍山的雪又下了一年,月亮照常游走。西边的山坡上马缨花开了,彝人美好的祝愿融进它的芳香,红透了洁白的岁月。

蓦然间,在大理的日子,回旋到悠长的记忆隧道。我很疲倦了,你远去的背影是洱海边回荡的浪花。

星星——我们都是散落在人海里的星星。

马缨花的古歌

眺望时间隐秘的角落,像在红色的缺口上清唱马缨花的古歌。

你听懂了吗?感情的本能是流动。你可别再当真了,且由它去吧,失去或得到,都是命数。

而那双深情的眼睛最后还是看清了虚伪的本质,不然,怎么会这般冷漠和惨败?真意被辜负之后,年轻的灵魂加深了苦味。

你还会选择相信吗?就像你有不能看见的眼底的孤独,它美丽而易碎,不知又会在什么时候靠近你心灵的磁场?

是在生活的规训中,你的热烈渐渐枯萎,最终你低下了头,承认喑哑的时光,而言辞的废墟上,只有眺望能够感知时间的速度,以及目光之上穿越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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