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下午
作者: 花无语河边
整个下午,我沿着一条铺满落花的河边栈道行走。
这条河是运河往南拐时,随手丢下的一截。
当铜钱草冒出指甲盖大小的绿芽时,它就从冬天灰暗的梦中彻底苏醒过来了。
河水异常清澈,能看到小蝌蚪柔嫩的心跳和花鲢雪白的胸脯。
长河,从早到晚,都在照自己的镜子,然后,把高远的天空,迎进发亮的镜面。
两岸的垂柳,将刚刚束紧的绿色大辫子解开。
天空倒下来的云影,一会儿被它弄碎,一会儿又被它重新拼凑完整。
是什么让不相干的事物,有了叙事性的共鸣?
寡言的钓鱼人,垂下钓竿,静静地守着一圈圈涟漪。
远处飞来几只白鹤,它们长久地停在河的中心,像一张浅绿的信笺上,落下了雪白的省略号。
但更多的时候,它们扇动翅膀,用长长的喙轻触一下水面,然后急速地飞起来,在下一个地方歇息。
它们似乎将这汤汤的长河当作了情人,要在自己热爱的身体里,密密麻麻地印下吻痕。
我忽然很羡慕这些白鹤。它们是春天派来的吧!
它们要把纯洁的爱,全部送给这条幸运的亲爱的河。喜鹊
午后,走在运河的左边,最常见的是树上的喜鹊。
当你仰望天空,刚被一双素手刷成蓝色的穹顶,白色云朵点缀其间。苍穹之下,触目皆是灰褐色的鸟巢。
那么多的鸟巢就住在杉树上。
杉树身形挺拔,托着鸟巢,像旷野里托钵游走的僧人,又像一个头戴草帽的游子。
与地面垂直的鸟巢,有的是空的、寂静的。
有的是热闹的,里面装满了歌声。
当我站在树下,春风将一片片樱花吹过来时,那只喜鹊探出了小小的身子,“喳喳喳”地朝我叫起来。
周围一片阒然。我想,它是在招呼我停下吧。为了遵从它的意愿,我将好奇的触角收回,坐在树的根部,像一只小小的、安静的蜗牛。
此时,这只喜鹊正在树杈上搭建巢穴,雏形初现,细小的枝条纵横交错,看上去,轻盈而结实。
但它似乎并不安心做自己的事,时而跳上另一棵树,跟同伴“喳喳”叫两声;时而又头朝下,对着我“喳喳”叫两声。
我想,它应该是在炫耀自己的技艺吧。
出于礼貌,我轻声回应了它。我说的是:“喜鹊,你好棒!”
似乎听懂了我的意思,它拍了拍翅膀。
我干脆找了条石凳坐下来,看它忙碌,听它说话。
这个下午,我什么也没想,就在这棵充满善意的树下,做了一回喜鹊的同伴。
紫荆
在春天的舞台上,海棠还未退场,紫荆就迫不及待,扬起长鞭赶来了。
春天的运河边,这些紫荆开得一点儿也不含蓄。
还来不及捧出浅绿的心形叶片,也不等春风多爱抚一番,就那么赤裸裸地,将色彩动人的红,在光秃秃的枝条上亮了出来。
每次从她身边走过,我总要忍不住想:
真是个性急的人啊!
她似乎并不懂得节制,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之后,许多花都销声匿迹,或者躲在果实里了,而她们,却要做更有意义的事。
而紫荆却不,她站在高处,将一条艳红的鞭子高高抡起,她要高过所有的花。
我确信这些艳红的长鞭是闪电,是一束束无与伦比的光。
是的,它们将暮云四起的黄昏撑住,将变暗的事物迅速托起。
夕阳一点点坠落,运河泛起金色的波光。
垂柳也倒下来,在河里拨弄着自己的倩影。
周围安静极了。
我只听到紫荆的鞭子,在甩动时发出“咻咻”的响声。
每一种美好的事物,都有强大的气场。
此时置身紫荆树下,我仿佛也有了抵御一切的信心和力量。
我急急地追赶着,春天扬起鲜红的鞭子,飞快前行。
她要一步步超过我,往夏日里去。
落花
走过很多个热闹的春天,走过很多条蜿蜒的河堤,但我还是喜欢运河,喜欢运河岸边的落花。
这里的落花仿佛与别处大有不同。
别处的落花,是懒散的,慢悠悠落一阵子,再歇一阵子。
别处的落花,会随便找个地方呆着,有时在污泥浊水,有时在树下和草丛。
而运河边的落花,会仔细挑一张干净的石凳,款款坐下,匀称地铺上一层樱花的白,再铺上一层桃花的红。
像旧时优雅的美人,在生命将息时,依旧美得从容,美得动人心魄。
总是在你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近时,一树樱花、梨花,或者山桃、海棠,齐刷刷将自己打开,她们约好了从枝头上跳下来,将自己的前生今世,雪片似地落在你的头上、肩上、身上。
每至此,我总是长久地站在甬道尽头那棵玉兰树下。透过清亮的眼帘,一个素衣女子,正从墨迹斑驳的古书里走出,伸长手臂,迎接我。
站得久了,恍惚起来。
分不清谁是花,谁是人。
等我离开时,全身沐浴着一种似有似无的芬芳,像刚刚从一棵春天的枝头上,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