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简里的故乡
作者: 雨歌汉简里的故乡
站在鸣沙山的未知里,质问:“我”来自哪里?是一次游历,将我抛在这沙砾之中,翻滚、深埋、飞扬又奔赴。分离和背叛依然迎风肃立,有日月可鉴。
写的家书还遗留在悬泉置的烽燧里,母亲苦等着相关消息,依然是长河落日,唐若曦的刀锋人了笔尖,也会随之疼三分,岸上的木牍,部分已失去辨认黑白的能力,有限的律法和账单,一样可以明辨身份。填人烟道和釜底的木牍,照样不可避世。在指缝宽的木条上,指认良驹和将军,长安的丝绸与可汗的马奶酒,在等价交换。
来支解一棵汉朝的白杨树,立起另一侧卷轴的国度,思路的脉络搏击。用一支短毫的拙笔,书写汉简里的故乡。伐木削解,五指上书写号令,汉武大帝坐在大椅上,左手托袖,右手执笔。河西战乱,匈奴、回鹘、于阗都需要公主和亲,大使正在谈判。
深不可测的泉水,浇筑童话的城堡。
我是汉简里的邮差,两肩扛起春天的行李,跑进陌生的、长着青麦的故乡。
祁连山还在那里,曾经的伙伴,墙角的兔子窝,门前的榆钱树,无法涉足的水中央,我绕着松软的沙堤默默地转圈。雪影寄存了泥沙和风云,可否代我寄存童年的沙枣花和流泉水,三十年后,我来了,认领自己孩提时寄存的包裹。
已经没人告诉我,这里是何方,我不必给谁说,我又是何人。
心理咨询室
和很多熟人顺着幽暗的通道,抵达心理咨询门诊室,灯火通明处,疼痛向生命致敬的长夜,早已被时间的爱意磨平,漫长地期待,已不管篾席的鹅黄或湛蓝,大手的提按,让爱疼出了眼泪。
这一次,我们来到你人世的门口,寻找摆渡的使者,解释个体的各种不适宜行为,用温暖的手掌和宽厚的肩膀,卸掉自己坚硬的外壳,遮住自己的伤,接纳棱角和荆棘。
女人不怕疼,却因柔软被刺痛而心疼,背上扛着的水泥不累,却让孩子漠视的眼神击垮了强撑的脊背。来到人间,注定奔走波折,在路口的红绿灯下反复停靠,小心握紧这生命的方向盘,只希望你的一生少一些转弯。
醋的一生
渴望安逸,注定选择与万物结伴,一起等时间的审判。稻壳、麦麸脱去坚硬的坏脾气,忍受高温的锻打和挤压,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在俗世中缓慢前行。
用夺目的光,将自身演绎,绯红的脸颊,樱桃的嘴巴,泛起的泡沫多像爱情的火花。一定要耐得住寂寞和沉淀,才会像杜康所言,万物归心。像糟糠夫妻,用同心酿出生活的蜜,只一滴甜,就滋润了唇齿的摩擦,在碗与碟的反复叠加中念念不忘。
一群人围着一个大醋坛子转来转去,说形状、看颜色、论年代、拍照片,唯独忘了,这里还有味道,溢出厚厚的缸沿,漫向我们的脚面。
有人指着缸底说,你们看,缸底的竹管里已经没有醋意。当坛子都空了,也不觉空无,满载一腔热血和真气,那最豁达的部分敞开着,与蓝天相呼应。
隔着一个圆桌的五颜六色,我们深情对望着,在共同面对的这一汪水中,贪婪地吮吸。洋芋丝里的清脆,拌菜的酸爽,将一地鸡毛的火气,都交给舌尖去化解。
人间理想,置身山涧,水面的桃花影,在沉与浮中若隐若现。
豆腐
当一块豆腐被双手托着放在水笼头下清洗,用上几何的切割法,银与雪互相礼让,在金属的背面离散开,自由地奔向安妥的位置。
锅里的水滚动着,散开又聚拢,雪白的小方块在这滚烫里更加软糯紧致。“紧致”是一种理想状态,自己也经常沉浸于这一状态中,不可自拔。
让其在慢火中焯水半分,盛人青瓷方盘里等待。准备好葱段,红干辣椒等,高温煅炒,最好有红色的牛肉粒点缀出的香气。它不会因为将要面对红油翻滚而成为粉末,更没有因为搅拌让自己面目全非而惧怕。惯于木铲子的轻轻翻转,金属与木的碰撞,谁说锅碗瓢盆的交响,还是钝一点的和声更悦耳?
等金黄中微红的豆腐出锅,对于这块豆腐的蜕变,更是一种重生。
当然,它的前身要有豆香和着浆水的浓郁,即使不用任何佐料,也会吃出童年的味道。
此刻,一家人听命于果蔬的安排。
莲藕
从黑暗中升起,从池塘的妩媚中奔向灶膛,脆生生的切片上,还留着丝丝挂念。
曾幻想它吹笙,长成筋和骨,端在双手之间。
要小心翼翼地切成薄片,在清水中再次淘洗,去除身上的淀粉,洗成透亮的九孔琴,放人沸水中焯水,盛盘等待。
备好的熟芝麻、红辣椒面、蒜沫、蚝油、些许酱油,锅内的植物油,已放人粒粒花椒,等待淋在备好的碗里。“喇啦”一声,调料浓香四溢,再添加凉好的开水、雪白的盐粒、半碗红色的酱汁。
藕片已在等待倒人汁液的灵魂浸泡,总是需要一点吸睛的颜色,比如细碎的葱花、朝天椒的红指环,轻撒几根寸许的香菜。
九孔琴再次重返人间,开始真正面对自己。
对饮
不说五谷的亲,单说时间,让五谷生出五味。说桃花,颤巍巍的桃花蕊,只负责酿酒。尘封的酒罐里瞬间破裂的气泡,那不被人看到的舒适感,微微动荡。
父亲坐在桌前,微红着脸,善饮的他,第一次与自己的准女婿,相对而坐。将一瓶酒置于方桌中间,两个粗瓷碗的影子,在昏黄的灯下频频交织。
父亲,始终默默不语。
他爱酒,却克制,执意要留下一部分,等清明的时候,给屋后的祖父。祖父曾托梦,说他的院子也需要人打理。
父亲的很多话都被装在酒中,需要让对面的男人,用一生的行动替他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