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走”:对诗与远方的深情回望

作者: 崔国发

我与华棣兄未曾谋面,是神州散文诗公众号平台让我们有了密切的联系。他是热情的编者,我是一位普通的作者。令我感动的是,他常将我投给公众号的作品推荐给南方一些报刊发表,体现了文友的诚挚、恳切、率真与厚朴。人一熟悉,当然对他的作品就格外关注。这些年来,我在各地报纸和刊物上,时常读到华棣兄的作品,他既写散文诗,又写诗评,双轮驱动的写作,感性与知性兼擅,传统与现代交响,对诗与远方的深情回望,使他的文字呈现出文化的雅致底色。

近日,华棣兄给我发来微信,告诉我,他的散文诗新著《回望远方》即将出版,希望我能写个序,这让我有了先睹为快的机会,也让我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位散文诗人的文学人生、诗歌情怀,以及对于自然、历史、文化、地理、风景、万物以及大干世界的独特理解。

朱华棣散文诗集《回望远方》由风物悠扬、山河阔远、历史履痕、自然之思、走过人间等5辑共计147章组成。他的散文诗,用心聚焦诗的远方,用情书写远方的诗,笃行致远,艺道传神,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他注目自然物事,在博物、状物与格物中相互交融,诗里行间内敛着丰富的物性、人性与理性;他激赏山河胜迹,于美景、真情与意境中浑化合一,文字之中参透着浓郁的情趣、理趣与禅趣;他感悟历史时空,在回望、溯源与体验中会通古今,尺幅之间浓缩着深刻的幽思、凝思与反思;他观照人间百态,于体验、洞察、诘询中醍醐灌顶,在场之诗映现出生活的本原、本相与本真。他的散文诗走心、走深、走实、走情,静水深流,激情涌荡,诗意的浪花中折射出灵魂的光芒。

朱华棣的散文诗,是关乎灵魂的走心之诗。文学是心学,诗由心生,天道自然,明心见性,灵魂浩瀚。散文诗是人心的生动写照,是用心血凝成的璀璨灵光,心诚则灵,修悟驰想,会心之旨托寄于具象。大吉沙岛上的绿色连绵,在南中国珠江口的大地上,生机盎然,像大地捧出的翡翠。“看珠江把朝阳托举,慢慢送出水面,一种神圣之感,震慑心灵。”“心灵离自然无限靠近,呼吸新鲜空气,沐浴圣洁阳光,生命充满活力,一切都充满希望。”(《大吉沙岛》)心灵一旦遇见江上圣洁的朝阳便光芒万丈,好的散文诗亦正如这活力四射的生命,于自然与心灵的双向奔赴中,靠近希望的港湾。“把世界安放于心,让万物安寂。/时间纷纷陷落,倒伏成一条河流,在我呼吸之间悄然流淌。/我禅坐于高凉丛山之巅,以一朵卓然于世的青莲之姿。/星星在黑夜里,醒着。/高凉大地,万物酣睡。/暗伏的苍茫在一盏青灯之外,在我的视野之外。”(《在黑夜里禅坐》)华棣的文字有着诗心禅意,万物交响:河流、高凉丛山、大地、青莲、星星、青灯,世界与诗人的内心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厚植于文本中的灵动抑或熠熠生辉的东西,因为心灵的映照而获得安寂与沉静的美感,珍爱万物,仁心可鉴,物我合一,心物互参,心灵的芳华在大干世界清丽地绽放。诗人“把世界安放于心”,迁想妙得,追索形上,顾盼生姿,文采飞扬。“我期盼一只亘古的玄鸟无声降临,口吐神谕,予我一道光芒。”诗人修身问道,触及心魂,慨悟灵明,有如神启,若一只亘古的玄鸟,活在作品中的禅意,流淌于文字里的智慧,为诗与远方夯实牢固的灵魂根基,打下明亮的文化底色,构筑了阔大的精神堂庑。

朱华棣的散文诗,是蕴含丰厚的走深之诗。他的散文诗不是浅表的抒情,也不是“雨过地皮湿”般的轻洒,而是内外兼修式的精神操练。他重视生命的体验、深处的发掘与思想的钻探,注重从生活的深井里提取鲜活而沉潜的珍珠,把丰厚、广博、辽远、幽深的意蕴从隐秘的地下开挖出来,这或许就是诗人的高明之处。作者喜欢倾听河流的心跳,因为“有一种更为隐秘,更为猛烈的宣泄,来自底下”,就是这条“水流积聚动能,下切,拓进,以迂回,以直击,在泥沙与岩石间,奔突”的地下河,就是这条“在地下澎湃,在黑暗中,寻找光明”“行踪飘忽,神秘莫测,去向遥远的遥远”“穿越黑暗时的无所畏惧,勇猛与坚强”的地下河,引起了诗人向“思想的纵深”勘探与开发的浓厚兴趣,他期待在更深层面也即诗歌层面上集能蓄势,从而在其散文诗中更为深切地验证坚韧的精神质感,以及顽石中挤压出来的生命哲学。“地下河,在地表之下,开拓了一个喀斯特地貌的特殊生态系统,把人类的认知带进深邃与神秘。/地面之上和地面之下,一条河流呈现了不同的面孔,我歌唱光明之下的奔赴,但我更敬佩地表之下无言的奋进。/所有的隐忍和不屈,都是为了更加广阔,与自由。”(《地下河》)在这里,往深处挖掘,给诗人带来了发现的惊喜,诗人于深邃与神秘、光明与黑暗、地面之下和地面之上、奋进与退缩、隐忍与自由之间作思想的斡旋,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美与智、情与真、诗与思,他的文字使我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地下河,它的远方在地下辽远。”作者念念不忘远方之远,幽情之幽,终于寻觅到了思想宣泄的出口,爆发出激越的能量,可谓文心绵密,诗句隽永,具有深刻的启悟力。一只小小的冰臼,出现于山坑、峡谷、溪流、河床、荒野的深处,也出现于作者的诗中,诗人因物而兴叹:“人间温暖日寸,不要忘记寒冷正在偷窥;颂歌高唱时,不要忘记哭泣正在蛰伏;光明万丈时,不要忘记黑暗笼罩大地。/冰臼,是现实资深的老师。它诠释哲学深刻的道理。/变化,是永恒的不变。”(《冰臼》),冰臼是客体,是作者主观内心的客观对应物,诗人的写作看似浅而淡,却能于平淡自然中见邈远、见深永,于返璞归真中见深度、见内涵,变与不变的道理,于兹可见一斑,他的散文诗为我们提供了文本意义扩张和内涵深挖的可能性。一棵站在戛木景区白马坡海拔1527米的高山之巅、历经1200年风云的马缨杜鹃,在诗人的心灵深处激荡着层层涟漪。在作者的眼里,它成为百里杜鹃景区最年长的树王。“日月星辰、风霜雨雪,长久的陪伴,残酷的成全,才有今天虬枝繁茂,苍翠如碧。”(《杜鹃花王》)诗人在这章散文诗中,书写杜鹃花王有韧性的成长历程。一株杜鹃花的成长史,也是诗人用心感悟的精神史、心灵史。“心怀鲲鹏之志,始终脚踏实地。/红尘不远,炊烟为邻。却又不染风尘。/把自己站立为飒飒猎旗,抒写青云之志。/遗世独立,风骨卓然。”警句叠出,于天地之间,圣洁的花魂与思想的精魂相得益彰,引人深思,发人深省,启人心智,是一章含蕴深厚的走深之力作。

朱华棣的散文诗,是扎根大地的走实之诗。他的散文诗强调在场的摹写、有根的摹写、介入的摹写、接地气的摹写、有体温与有呼吸的摹写。诗人非常注重对现实生活的观照,对时代精神的弘扬。他写的是真品,而非勾兑注水的次品;是五味俱全的生活“原浆”,而不仅仅是腻人胃口的“糖浆”;是艺术的“硬核”,而不是那种人口即化的“软囊”。如诗人写的《青稞》:“高原风来。/青藏大地,穿上季节的盛装。/广袤的田野,青稞金黄满地。/手抓一株金黄的青稞,像抓着一根大地的血脉,它有沉甸甸的重”“青稞根系深扎大地,如同我的乡亲深恋村庄。/它们有种谦卑的思想,轻易不开口说话。愿倒向镰刀成熟的寒芒,也不要亮丽虚伪的青涩”“青稞的理想,多么的纯粹。朴素。/从里到外,都飘溢着仁慈。”(《青稞》)散文诗“走实”,要求诗人懂得如何书写大地与现实生活、乡土之间的复杂关联,素面朝天的青稞,扎根于厚朴而富有诗意的青藏高原,有着谦卑、朴素、仁慈、神性的特质。青稞在诗人的笔下既有现实性又具象征性,是大地之诗、真实之诗、精神之诗。其散文诗关注芸芸众生与人间烟火,甚至是生活底层或都市边缘的弱者,笔触所至,贴近现实的苦痛、人世的悲悯、内心的同情。“清冷的站台,光明如昼。/我在等午夜的末班车。/站台旁边的街树树头,停着一只鸟,准确地说,是一只灰雀。/它蜷缩着,羽毛灰暗,神情落寞。/这鸟啊,它为何失群,为何误闯这繁华都市,流落街头”,写的虽是失群的灰雀,暗喻的却是落寞的、贫困的、为了生计而流落街头的人。“我在思索之间,一阵冷风吹来,鸟儿颤抖着。/鸟儿啊,或许,你今夜不会孤单,我看见那天桥下也有流浪的人儿,衣衫褴褛。”目睹孤独的鸟和天桥下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诗人的心像鸟儿一样,在冷风中瑟瑟颤抖,他的所思所想,皆体现了诗人的人文关怀、社会责任与道德良知,或许散文诗更需要这样的人性书写。“公共汽车驶进站台,我要走了。/茫然间,我钻进汽车,隔着车窗张望。鸟儿,已不见踪影。/街灯清冷,车厢空荡。孤独的情绪,刹那间,涌出。/此刻,我觉得,我更像一只孤独的鸟。”(《孤独的鸟》)孤独情绪的涌出,生活茫然的空荡,使我们的心受到深切的感染,诗人不是关在亭子间的贵人,也不应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而需要在干预现实的作品中写出对人民大众的深情厚爱。

朱华棣的散文诗,是抒写性灵的走情之诗。他的散文诗缘情言志,吟咏性情。他写悠扬的风物,追求咏物的共情,如书写红红的辣椒、苞谷林、半山上的樱桃、飘香的荔枝、葡萄树、富硒枇杷、红树林、亲如兄弟的茶树、断桅,以及“在黑暗中赶路、萌发深扎的根须,写下冲刺的檄文”、冲出地面时发表光明的诗行的春笋,都注重在日常物象与抒情主体之间双向贯注丰富的情愫,因物兴怀,物我合一而真情相生。他写阔远的山河,追求情景的交融,如面对天湖纳木错、拉萨河、沙湖、贺兰山、乌蒙大草原、南江大峡谷、伶仃洋、三沙岛礁、港珠澳大桥、红其拉甫哨所,以及“跃动雄性的脉”“红色的泥土涌动着血性”的雷州半岛,都注重风景诗中妙合无垠地嵌入“景中情”和“情中景”,进而显示出丰富的涵义和沉思的力量。他写历史的遗迹,阐发思古的幽情,如踏访扎寺伦布寺、古格王朝遗址、天涯亭、钦江故城、平南古渡、宋城墙遗址、越王井、越王山、大虎山炮台遗址、汀州古城、马头土司古寨、永定土楼、布达拉宫,以及“历史遗留的舞台道具,留下悲壮,留下猜想,留下唏嘘”,把“无尽的思索与追忆,留给苍茫大地”的海龙囤,“悄然走进历史书卷的深处,静观喧嚣人世”“难以估量它在历史中的重”的雁门关,都注重在感悟江山胜迹中融人历史文化的况味,并书写出现实经验与过往历史回眸与相杂糅的新变及其意义。他写自然之思,唤醒山水的亲情,如领略地下河、梯田、天坑、冰川、卵石、悬崖、海浪、礁石、土林、滩涂、珊瑚礁等自然景观,以及“辽阔,苍远,寂寥”“在漫长的时光里艰难跋涉,把艰辛的命运抒写为昂扬”“生生不息”“大风如歌”的黄土地,都注重发掘自然写作中的诗意,展现自然清新、宁静致远的审美境界,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亲身接触与沟通的重要性。他识人间烟火,或及物写人,或直抒人性与人情,如写匍匐前行的旅人、守夜人、渔民、赶海人、在日落前净手的朝圣者、街头歌手、散文诗人,以及借残荷、萤火虫、种子、海螺、海鸟、风铃来喻人,都注重在散文诗中雕刻人生,抒写人性,对人情世理、日常生活深入血肉的体味,字里行间不动声色地蕴含着忧民的情怀、丰沛的情感和情理兼备的深厚力量,诚如米彦青教授所说:“诗人是现实社会的体验主体,着重表达细微、琐碎、多愁善感的日常感悟。他们以表现生命实感经验与认知路径的变化为主,依靠内心的情感张力与娴熟的艺术技巧来统合诗性,细腻、幽微地将时代变化与个人生命弥合在一起。诗人从心灵深处涌出的对人性的困惑、执拗和爱恋,借助诗句得以抒发。”由此来看朱华棣的散文诗,无论是状物、咏史、即景、写人,皆自然流露出真情、善意、美感,情动于中而形之于诗,缘情言志而达之于理,为我们开掘出一个更为饱满的情感世界。

衷心祝愿华棣兄的散文诗越写越雅致,越写越通透,越写越精彩。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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