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双手套

作者: 萧石

手套里的烟火

这里是城北汽修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这里很难找到励志的硬性指标。

不过,你不要着急划走,那些车轮、制动盘、半轴、转向系统、传动轴,还有拆散的发动机,它们会让你焦躁不安的思绪坚定地走进动力结构,去看看涡轮增压器和排气管道。

秋天,城市里的落叶很难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堆叠。看不见重叠的落叶,只看见车轮在汽修厂的灰尘里杂乱得重蹈覆辙。此时,我像一片落叶,走进汽修厂,与尘埃重叠。虽是短暂的滞留,却依然有“吾心安处是吾乡”的妙境。

进入汽修厂的汽车,不再钟情于凹凸不平的山地或迅疾如风的高速路,现在,它们面对的是手套里的几何与机械运动。

我递给汽修老师傅的那支雪茄,被他叼在嘴里,迟迟没有点燃,所以,老师傅的嘴里没有吐出烟火,却见一双手套紧紧包裹着他的魔法。

几十分钟的调理,汽车完美如新。

谢过老师傅,上了爱车,我习惯地回头,看见老师傅正脱下手套递给汽修小伙,不知是什么烟火,从那双妥协的手套里,“突突突”地冒了出来。

玻璃搬运工

用卷尺丈量玻璃,每丈量一寸屏幕都是透明的。

因为透明,所以,我看清了过往。同时,看清了自己荒诞的幕墙。

你看那几个玻璃搬运工,在将玻璃从货车上卸下来时,有个人提着玻璃吸盘,像爸爸保护玻璃的肚脐眼,同时保护着核心意识。不过,还是手套抓住了玻璃正反两面,来来往往企图穿越秘密幕墙的灵魂。

如果你路遇人行道有人搬运玻璃,只要你内外诚实,看破而不说破,你的脸就会变成透明的玻璃,泉水泼在上面,每一滴水珠,都会清清白白地返乡。

化学老师

在80年代,我们的学校没有明文规定化学老师必须戴手套教学,而他是学校唯一戴手套的教师。

他的手套,属于一拉线头,就会“全军覆没”的那种线织品。

同时,他的笑容,也是一拉线头就会“全军覆没”。

只要化学老师站上讲台,转过身去,课堂就会喧闹起来。一片混乱中,那双雪白的手套,就成为区别教师与学生唯一的道具。没有之一,就是唯一。

因为有了手套,粉笔的忠诚就多了一层隔阂,当然,是物理的隔阂,不是化学的隔阂。

虽然多了物理的隔阂,需要粉笔心花怒放时,粉笔依然会酣畅淋漓地在黑板上奔跑。随着手套奔跑出来的,是化合价口诀:一价钾钠氯氢银,二价氧钙钡镁锌……

在造船厂

在造船厂,来自内陆山区的我在看海,白衬衫袖口稀罕地呼吸着海洋的空气。而甲板上的焊枪、铁锤和工装衣兜里的什么东西,都得经过匠人的手套拿捏之后,才能踏实地呼吸海洋的气息。

海风来,我随大船微微晃动,又慢慢沉稳下来。

大船无法覆盖波光粼粼,船舷的阳光没有焦点,所有焦点,全从帆布手套的裂口体现出来。

当手套从匠人的手上脱去,淡淡的咸味与汗水见缝插针,复制了手套里另外的十指。

外科医生

手套尚未醒来,不要盲从选择,不要去猜测,更不要追求以一刀两断的快意恩仇,去解决身体的痛苦,因为,手术刀上的心跳有不可估量的惊心动魄。

未来充满变数,千万不要去打扰空洞的十指。

如果,手套醒来,外科医生手起刀落之后,要么使人绝处逢生,要么让生命变为尘埃。

此时,手套醒来,你谨遵医嘱躺平。起初,你会专注地看天花板,后来,你什么都不晓得了,并且闭上眼睛。任凭外科医生飞针走线。

除了一些小手术,外科医生那双手套,紧紧随着心跳,捏住皮肤的爱和骨肉的痛,捏破危急的气氛,捏碎刻骨铭心的灾难,让患者起死回生。

随后,让外科医生摆脱手套的纠缠,一身利索,呼吸新鲜空气。同时,手套醒来,小心翼翼地爱戴这双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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