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岭山里

作者: 川梅

川梅 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散文诗》《当代诗歌》《诗歌报》等刊物发表大量作品,获得江西省文学奖、宜春地区文艺奖、散文诗杂志社“全国首届会龙散文诗大奖赛”等多种奖项。

鸟叽叽喳喳仿佛知道什么秘密

乳名在九岭山都是野生的,它们不值钱,不标价,也不分等级和贵贱。

谁家要,不用打报告申请。

从前在九岭山,女人们在山上喊一声乳名,四面的村子都有回应。树上的鸟也叽叽喳喳,仿佛知道什么秘密。

没有人懂得鸟的意思,村子里的人不搭理鸟。鸟是有翅膀的,人睁眼看鸟,看得久了,它们就会飞。

如今,在九岭山,再贱的乳名也没有人抢了。那些外婆和娘一样的呼唤中气不足,她们只是在暮色渐浓的黄昏,对着山外的方向,轻轻念叨几声。

水里的云朵是虚幻的

一个孩子守在池塘边,手伸出去,想打捞水里的云朵。水中的云朵,一直在不断变幻,白云苍狗一般。

这方边界,这个孩子还太小,还不会抬头望天。不会知道天上的云朵才是真的,在孩子此刻的境界,还不会知道真相。

风不大,荡漾在水面上,也有细小的波澜。而天空在孩子头上,仰望天空是要付出代价的,看到真相,也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更残酷的是,水里的云朵是虚幻的,天上的云朵,也很虚幻。

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端出一大碗饭

那些鸟飞到了边界,有的观察两眼就走了。有的一声不吭,仿佛这地方不入眼。

另外一些鸟找准大树做窠,准备安营。

乌鸦从不做窠,一家大小从一个村子飞到又一个村子。用喊叫试探人心,它们不改变声音,不喊好听的。

很多村子依然不待见它们,听到叫声就出来驱赶,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敲一根破竹竿,破落的声音,相当古典。

也有容得下它们的,百丈寺右边的村子,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端出一大碗饭,热腾腾地摆到乌鸦面前。

凉风一路吹拂坡上的野花

天还未黑,风就赶着凉来了,一路吹拂山坡上的野花。那些花弱不禁风,悄悄凋谢。

边界也避不开风,四面是山,每一座山海拔都很高,仿佛顶着天的样子。

风不怕他们,照样直撞横冲。

很多人爬到山顶上,自以为比山高了,其实只是一种虚幻。在边界,无论多高的境界,人都是没有海拔的。那些充满哲学的藤上,结出来的,也是叫不出名字的瓜。

村子里的狗也不喜欢风,常常对着虚空吠叫。山坡上吃草的羊,偶尔会抬起头来,打望远去的背影和更远处的苍茫。

无意中的动作有了泼天的传说

才爬到半山腰,就想掉头,在路边的树阴下,歇一歇,无聊,顺手把一块人脸型的石头,摆在更大的石头上,让它威风起来。

多年以后,再来爬山,一路上,很多男女匆匆忙忙。到了当年转身的当口,众生正对着人脸型的那块石头弯腰,有的已经跪下磕头。

同行的人说:这块石头很早就显灵,在这个地方保佑平安,守护一方乐土。

看到这样的造化,我也不好说破。俗世间的事,大都莫须有得很,不是每个无意的动作,都会演化出泼天的传说。

在边界,历史都是不太靠谱的,它们之所以八卦,也只是对正史的一种隐隐不安。

外婆老得心中有千万条路

边界小得寂寞,才三个省相连,可外婆仍嫌大了,成天披一面山色。

站在老宅门口,望路。

外婆一直搞不清门前的路,是打山外来的,还是从村里出去的,走了几十年,把自己走得沧桑了,也不知哪一端是头,哪一段是尾。

在三个省界转了一生,外婆也没见过大世面,边界还未见老,人却老了。

外婆守在村口,心中有千万条路,有人来问,随便就手指一条。只是如今,过路的人都用手机导航,不问路了。狗对着村口的井喊出几声吆喝

半夜时分,狗闲得无聊,对着村口的井吆喝几声。狗懒洋洋的,狗的吆喝,仿佛也没有什么深度。

井里的蛤蟆正在梦中观天,认为天空太小,自己可以吞下。张开嘴巴,天空却不理睬,仿佛不把蛤蟆当一回事。

蛤蟆气不打一处来,爆出的脾气,把整个村子摇动,把苍茫的山水摇动。夜色无边,整个九岭山脉都苍茫起来。

狗又蹲回到屋檐下去了,村子还在睡,没有谁抚慰一下蛤蟆,它们叫得很累了。

这个时候,月亮才过中天,等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山峰仿佛没有欲望

山峰像是一个沉默的人杵在村口,呆看那一树桃花妖娆了好多时光,也不走过去,仿佛他不会动心,没有欲望。

风乱了方寸,一天到晚缠在花丛中,掠过那些花蕊。把满山的诗情画意,吹拂得有些尴尬。

蝴蝶嫌桃花开得太高,有些不胜凉风的娇羞,担心在花蕊上恩爱不安全,双双低飞到野花的影子边,体验平淡是真,

流水从山的背后绕着弯出来,在桃花下面故意更加缓慢,等那些花瓣落下来,就去绯红两岸的萧萧秋色。

母亲们的灯都是为黑而亮

天黑以后,四面苍茫。娘点上灯,那些稀稀落落的村子,才能隐约看到天远地偏。

在九岭山里,天黑了,很多跟娘一样的女人就会点亮灯,那些晚归和赶路的人,在蜿蜒的山径上,顺着灯光就认得归途,不会走错家门。

九岭山的夜很空旷,那些月亮的光,萤火虫的光,诗歌的光,就显得黯淡,它们无力把黑照亮。在山里,母亲们点亮的光,才能把黑逼退,空出一些余地。

九岭山日月缓慢,没有灯,会更加束手无策。

再亮的眼睛也要靠灯才能看见光亮,看见夜里乾坤。

所有母亲们的灯,都是为黑而亮。

给那些卑微的事物开辟一重境界

两只白色鸟在溪边嬉水,它们好像忘了时间。人不过去,压根就不飞,仿佛是在等人。

就有自作多情的,偷偷走过去,眼看将要得手了,然而,在欲望就要网住鸟时,鸟却扇动翅膀,一下就冲到了空中。

人类没有翅膀,对鸟的飞没有办法。对容纳飞翔的空中境界,也没有办法。

很多地域,如果没有空,就少了很多想象。

天下都是人类的,只有空在空中,才给那些卑微的事物,开辟了另一重境界。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