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和遥想

作者: 何敬君

高铁行驶在雾中

雾……弥天……雾……蔽地……

高铁动车沉重无声地喘息,启动……

一条惊蛰后的蚯蚓,在无际的迷茫里加速……

看不清我的世界,丢失了我的道路,雾幛中,丘陵与平原一样的懵懂混沌。

没有欧往同一个方向的风。

列车爬出隧道,也穿过了我的春梦。

时速一般300公里,我却感觉它在光滑无接缝的钢轨上,颠簸着蠕行……

迷离的楼厦,朦胧的村庄,晦瞑的种植大栅,分辨不出是什么树匆匆掠过去了。恍惚的绿影宛若惊鸿。

——车外的物象都在旋转,如我不到航向的船夫,瞥向列车,恐慌着,与车厢内晕眩的目光接应。

雾,没有波澜。雾,没有流动。

高铁在行驶。它在向北行驶。

我感觉到一滴血,或一个血小板,离开了敲击键盘的手指,向衰弱的心脏泅凫。

我听到前座的年轻人在争论,他们语调高,声音很沉很低。

雾气弥蔽了车窗。我竟然没有睡意。

……过了淮河……过了黄河……过了海河……

我数着经过的桥梁,却没看到河水。

听说河水大都蒸发成雾,笼罩仲春的旷野了。

在雾的懈怠中看到,旧铁道和新铁道与高速公路相交织,丘陵与平原,山与江河,地表之上,都泛溢着亢奋与惊悸,一些地下的魂灵,从一座座崩裂的孤岛四散逃离……

雾,没有波澜……雾,没有流动……

雾,弥天……雾,蔽地……

高铁在行驶,它在向北行驶……

五月的风与四月的紫玉兰

1 五月的风,寂静。

在城市一隅,在喧嚣的广场上。

——飙风飘卷的黑发,旗帜猎猎般的灰围巾,风声雨声雷声

——记忆凝固,矗立血色灼目的钢火炬。

我看到,一些本地的闲逛者,一些远来的游人,他们低着头,默默走过,偶尔有人微蹙一下眉额。

现在是四月……

2 五月的风,雕塑在四季的天空下。

翘望迢迢而来的大海,仿佛回到过去——

在浩阔的海面,隆聚海啸,拍裂礁石,摧毁堤岸,卷来天边的乌云,卷起沉船的枯木,卷扬不羁的长发,狂浪轰隆,拍击涯岸……

游人和闲逛者看着这无火的火炬,站立,被微咸的风吹拂,遍体温煦。

3 现在是四月……

我徘徊在自家阳台,在落地玻璃窗里面,谛听五月的风,想象一种焚身的火焰。

我看到一簇簇火苗,仿佛海上的浪尖,滔滔涌来,在窗外,叠化成怒放的紫玉兰。

玉兰树的叶子,洁净如少女的裙裾,枝头的花朵,笔头一样,写意漫天情思……

四月之末,天不降雨久矣!

粘蘸尘雾的笔,在半空写下怎样的辞句?

4 五月的风,在喧嚣的广场倒立着巨笔……

紫玉兰,在落地窗外开成燃烧的火炬……

我徘徊,在自家的阳台上,谛听又遥想……

亦近亦远的海面上,没有雷电,没有风的信诺……

——现在是四月。

注:①作者所在城市有一座旨在纪念五四运动的广场雕塑,取名《五月的风》。

西天的乌云

……一条鱼,在海滩上躬身摆尾,想南海躁热的白沙,想北海龟裂的滩涂。转瞬间,幻成洄游的鱼群,在干枯的天空泅凫。

……如鲨:姥鲨、沙虎鲨、公牛鲨。又如鲸:龙王鲸,抑或抹香鲸。天空里没有打鱼的船和潜行的舰,鱼与非鱼,在倒扣的海底作浪兴风。

水啊!水……

……奔过一队鬣狗,追随一条藏獒,无声地,扑向空虚中的羊和麋鹿。白絮绞卷黑絮,黑絮吞噬白絮,荒原上飘动数不清的凌乱的影子。

……三只胡兀鹫,巨翅展开黑幕,蔽覆我途经的灯塔和折转的路。南穹耸起的像祁连山,北宇吹开的如扁都口,这天空,便是燃着暗火的柴达木。

乌云啊!乌云……

没有犬鹫,没有羊和鹿,没有鲸鲨,没有鱼群。

西天只有乌云,演绎捕猎与挣逃的故事。

我是在海岸的戈壁,在热风与干旱的劫掠中,在灯塔的缕缕罅光里,览一页书——想象一场没顶的雨,或猝不及防的飓风。

雷电啊!雷电……

隔着一片海涛眺望石老人

今天:小潮的日子。

(奶奶曾指着海浪教过我:初一生,初二涨……)

——海面上却有群马疯奔,踏翻光秃的荒原。

是谁,在多高的高处挥舞丛林般的套马杆?

我与石老人之间,雾尘漫天。

站在黄海一隅这个促狭的岬角,我瞠裂眸子。

(想象波斯湾或加勒比海,一头鲸鲨抑或一群海豚摆了几下尾鳍?)

——背着神话兜儿的熟稔的石老人,已被狂甩的马鬃淹没。

在一条狭路的尽头,茫然无助。

(眼前浮现北大西洋、南太平洋的岸崖,人神之状的礁石参差丛立。)

——没有骑手的野马群,辚辚萧萧,我望得到来处,却望不到去处。

隔着一爿今晨换了脸谱的海湾。

(浴场守望者善意告诫:台风就要来了!)

——终究寻不见那座矗立原处万千年的海蚀柱……

归途上,路面横陈昨夜殒命的飞虫:

如新墨。

如旧渍。

如某些疲惫的目光卷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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