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色空间

作者: 云珍

云 珍 蒙古族,内蒙古自治区和林格尔县人,现居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创作以散文诗为主,兼及小说、新诗、散文。作品散见《诗刊》《星星》《散文诗》《诗潮》《绿风》《青年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草原》等刊物。著有散文诗集《梦幻帆影》《飞行的麦穗》《潺湲的时间》《朝向苍茫》及3部中篇小说和多篇散文。作品被收入40余种全国性选本。曾两次获得《草原》年度文学创作优秀奖,2009年荣获内蒙古自治区最高文学奖——第9届“索龙嘎”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好听不好听,先叫第一声

匆匆归穴的一群红蚂蚁,被豆粒般大小的水洼唬住。

一只蚂蚁站在水洼的边上,仔细打量一番,并挥了挥拳脚,它怯怯地爬入水中,众蚁紧随其后……这令我一直怀揣的那一声呐喊,顿时亢奋起来。

——那是童年在故乡一片黑森森的小树林里掏雀。一匹苍狼挡在回家的路上,哈气吐舌。黄昏因此血腥四溅。伙伴们惊恐地躲在壕沟里憋着,二旦突然喊了一声,一声引发了数十声,苍狼在声浪里逃窜。

二旦的喊声怯怯的、病鸦似的,绝对不好听!

——好听不好听,先叫第一声!

我是想说,路常常会被大石或山脉河流什么的所阻断。那一只打头的红蚂蚁、二旦的那一声呐喊,甚至有着火的质色,可以将阻隔灼开一个窟窿眼儿,供一个目标,或小小的心愿汹涌而过……

我又紧了紧心脏,藏好了二旦那一声怯怯的呐喊……

一只蚂蚁如是观,如是想……

熙熙攘攘。

风吹水洼,海啸来临;羊蹄踏碎巢穴,大地震至天塌地陷。至于争风吃醋,撕咬打闹,则更与自己和自己的同类无异了。

滴答的蓝自枝叶间漏下,林子里的雾霭瘦了又肥。砍柴的那人惊起一阵鸟语:唧、喳喳、唧唧唧……

——噫!像不像那只螳螂挥舞大刀?

踢踏之声近了,死亡的阴影愈来愈浓。躲闪、急行,被脚掌拧瘪的一瞬,曾经的景象闪了一下:人头骨里,自己和自己的同类在其间穿梭。

—— 一只蚂蚁如是观,如是想。

如是观,如是想的蚂蚁死了,它死的时候,秋风正掠过砍柴人的脖子……

小狗吠了一阵后,突然拣回了记忆

爸爸在急促地抽烟。

我在看风雨填充夜的空洞。

舅舅那双沾满泥水的胶鞋怯怯地翕动。

一声霹雳之后,电灯关合了眼睛。小狗磕磕绊绊的呼噜,如我和妈妈噎住又说起的话题。

舅舅脱下的毛衣伤口未愈。

蹿来蹿去的烟雾,如快乐的蓝精灵。

丢在茶几上的破手机散发舅舅的汗腥味。我反复拨打那串熟悉的号码,忙音如奔突在风雨中的呼号……

舅舅驾驶一辆轿车,自千里之外归来。

舅舅把提着的烟酒递给了爸爸。为舅舅织毛衣的妈妈冲我眨了眨眼睛。

小狗吠了一阵后,突然拣回了记忆,依偎着舅舅乱舔乱嗅!

爸爸陪舅舅喝酒。

他们喝得很痛快,聊得很投机。

我突然将那只手机放在了饭桌上。

急不可耐的冬天已伸出锋利的舌头

九月未尽。急不可耐的冬天已伸出锋利的舌头。

田鼠探出半个脑袋张望。风雪嘶嘶地噬咬,彻骨的冰冷正在舔舐晚秋的血肉……田鼠再没敢钻出洞窟搬运食物、声音、色彩和阳光。

田鼠开始频繁出入洞窟的时候,马儿正在田野撒欢儿。草香与雨意情思绵绵。

滴滴露水站在花朵上,高擎着一轮轮小小的太阳……

田鼠,不知道喜鹊、啄木鸟、鹞子们在暴风雪中磨砺喙与翅膀;不知道,百灵鸟在用尽气力,激情地歌唱,引燃的霞火微温着凄清的季节;不知道阴山是怎样披坚执锐,抵挡住漠北的寒风,为倒春寒侍机倾覆的河套平原撑开一方希望的蓝天……

踩着潋滟的阳光。

田鼠涉向山头,一步一个金色的漩涡。田鼠吱吱地与百灵鸟激情地述说,像找上门来的亲戚。

田鼠邀约啄木鸟看早霞,啄木鸟自顾自地继续敲打着木头,田鼠独自踏溅漩涡去了。

长长短短的骨头被锯了一地

六月的阳光如风动麦芒。

麦芒被树枝折断,片片阴翳投在大地上。

树猎猎作响的自由和渴望,越长越高大,越长越繁茂。

什么时候遭遇电线?天空的破碎不由分说,长长短短的骨头被锯了一地。

电线结出的灯火稠密、光鲜。

白得瘆人的骨头碴子旁边蘗生出星星点点细小的茎叶。

细小的茎叶渐渐逼近电线——

初生牛犊?抑或生生不息的火焰?

而光鲜、稠密的电灯如八月的石榴。

而道路,旁逸斜出,纵横交错……

张望的目光搀扶新绿在春风里练习翅膀

坠于弹性的枝头,被过往的风压低,或者弹高。

花事是否喧闹,能不能够长成指头大小的芳香与甜润,有赖阳光、空气……有赖命运之神!

熟透了还未被摘去,它们低垂着三个季节的重量和忧愁。

要坐进冬天的深处吗?

一颗颗熟透的山果滚下山坡,它们有意化去芬芳的血肉,露出种子。

种子被泥土完全盖住的时候,秋雨淅淅沥沥。

新春,种子长出片片新绿。

山坡上的老树俯身张望——

张望的目光搀扶新绿在春风里练习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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