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与重建(组章)

作者: 袁伟

纸飞机

选用被文字铺满的纸,做建造材料,横撇竖捺便如一张张座椅,构成了它内在的容量。

来回翻折。

空间几何与流体力学的艰深,被折进纸里。如此,一架纸飞机才能开辟出那条专属于自己的航线。

冬天,纸飞机的动力系统,并不是从口中哈出的那些热气。文字随机排列组合而成的小心愿,是深藏于机身的核能。

而是否续航,只取决于心跳。

纸飞机开往何处?

——未来或过去,都是不错的选择。清晨或黄昏,都曾是它选择过的起降点。

并不只代表童心,一架纸飞机所承载的,还有脚力暂时无法抵达的地方。

远方的远,一直未曾用米尺丈量过。

双脚微微迈开,每走一步,都是目力所及之处的落脚点。

或者,称之为远方。

辣 红

仰头朝上,是因为它想起了遥远的太空,它在怀念基因在宇宙中翱翔的日子。

而低头向下,则是出于一种感恩。

虽然红得发烫,却从未忘记自己是从尘埃中摸爬滚打之后拱出来的。

在阳光缺席的日子里,一个红辣椒就是我最信赖的热源,它把我的血液煮沸,继而照亮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鲜红脱去水分,辣素便被锁在干红中。

在味蕾上,辣椒的红,已经由视觉转化为味觉。当然,偶尔泪腺崩溃,就能获得另一种感官。

拒绝成为配料或调味品,在拮据的日子里,做一道红烧虎皮,我们便成为彼此最认可的主角。

火辣,留在唇边,像一个吻痕。

花蝴蝶

从枝头疏落,只是一次短暂的飞翔。

脱落酸把银杏叶变成一群蝴蝶。寒风吹彻,让人在瑟缩中,产生一种春寒料峭的错觉。

透过枝叶洒下的阳光,在草地上如花绽放,黄叶缓缓飘落,即兴创作出一幅名叫蝶恋花的鲜活画卷。

在史公祠,或许所有的比喻和想象都曾是真实存在的。在绿荫变成金黄的过程中,无数段历史已悄然化为云烟。

可这毕竟是冬天,再惊人的修辞手法,也逆转不了季节的更迭。它们如蝴蝶翩跹,却依然没能寻觅到一个适宜久居的花期。

环卫工人清扫完最后一堆银杏叶,寒冬就已经深到谷底。

再没有这么一群蝴蝶,为你虚构一个春天,让你在几两春光下和衣小憩。

唯一存活下来的,此后便以书香为生,它在手指与目光触及过的地方,得到与宿命抗衡的底气。

此后,翰墨书香,就成为了另一种抗衰产品。

雪 塑

雪终于降落在了你的手上,你试图借助白雪的白,重塑自己。

在过去的日子里,你的身心都惹了不少尘埃,而一场瑞雪的到来,可以为你量身克隆一副好皮囊和好心肠。

极不耐寒,你只好用雪花堆一个自己,让他替你扛下一些风霜,为你守住最后的清白。

你一点一点地堆着,像一个草根雕塑家那样,为它人穿上旧衣服,带上草帽。

打那之后,它就成为了晾棉场上的稻草人。

也许,正是因为你的赤诚高于消融的温度,雪一触即化。因而所有的构想,都只短暂地闪现于脑海中。

没有人可以替代你承受苦难,正如你无法接受幸运或幸福与自己无缘。

当你意识到这点,雪突然就停了。

它那么纯洁,多少年来,它始终拒绝与禅意或哲学有半点牵连。

——雪落,无痕。

青石磨

咀嚼过太多苦难,祖辈们的牙齿早已稀松。

当老皇历为某个日子穿上一件节日盛装,祖辈们就会借助另一副牙口,替他们咀嚼一切难以直接咬碎、下咽的东西。

錾子在一次次凿刻中,把自己的硬度给了石盘上新长出的牙齿。

如此,祖辈嘴里的日子便柔软了一些。

从磨盘中流出的豆浆,一定裹着肉眼看不出的微量矿质元素。它们与豆腐中的蛋白质,一起为祖辈们浇筑了一副腰身和筋骨。

需要懂得如何发力,才能让磨盘转动起来,他们一拉一推的过程,像是某个武术招式的分解。

力气也有上岁数的一天。

气喘吁吁和大汗淋漓,在磨盘停止转动的那一刻,就宣判了祖辈们的武力不敌生活。

电流制动的磨浆机,抵不住时间的锈蚀,石磨却在它的加持下,裹上一身包浆。

在小山村,老字的词性第一次被短暂更改。如荣誉加身,不再仅仅意味着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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