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集(组章)
作者: 马健莎草的断章
夜幕下的花园,摹写着春秋的样子,无始无终。他们说草木掩去生活的残章,余下一部分未枯败的植物,与来年的春风为伍。
林野间,有无数好坏之事,背离自然法则,上演一场场难以改变的剧作。老家的西墙上,三餐四季,总有一小撮莎草背对阳光的影子。虫鸣的日子,晚风悬于心口,向往返的路人叩问着四季之事。
那些属于莎草的断章,像是银河遗落的记忆,吟咏着人与草木的关系。河滩上,满是旅人撞见的故事,轻易就言说出这一隅的秘事。历史的碑文在草野的根部生发,沿着河岸,勾勒出令人惊叹的巨卷。人与草野,自有不可言说的秘密,莎草是彼此的见证者。在青铜的铭文中,莎草拥有美妙的名字,灼灼其华,渲染着时令的底色。
母亲总爱在莎草丰茂的日子谈论生死,被言说的琐事,抵达花园的边沿,倾诉着她一生的悲苦。溪水记录了她年少的模样,用岁月掩盖旧痕,重新施洗乡下人的日子。她用为数不多的针线,穿织起生活的影子,庭院外,是她来时的故乡。
莎草又一次上演草木的篇章,在夜晚的变奏中,言说着故乡的留言,小桥外,母亲快步回家,归拢着半生的辛劳。
草木经验学
小镇背后的山上有无数草木生息,它们依着节令的雨水和日光,在荒芜的山脊上铺展迷人的画卷。风顺着屋檐下行,用不竭的声息传递着换季的经验。一只鸟,足以在醉酒的日子谱写小镇的史诗,告诫沉默的草木,不要忽视风暴的哲学。
被想象包裹的植物,自有处世的学问。它们从不叨扰农人的计划,就算庄稼没能躲过狂风骤雨,村野的草木依旧遵循“人的学问”,在雨中低头,在风中匍匐,向下的风景,自有独特的魅力。良月还未结束,一些醉春的草木,开始了荣枯的过程,反复估算着余生的百景图。
镇上的百姓学会了草木的经验,他们在田埂上悄悄对着庄稼嘟囔,仿佛每一个词都是生存的要义。田中的禾苗悉心接纳农人的建议,虔诚地低首、匍匐,然后迎着日光向上生长,经阅季节的洗礼。等到夜晚,月光摇散一日的疲倦,它们又面朝大地,收拢外放的触觉。
草木的经验,像是生活的索引,刻录着岁月的流变。草木之外的部分,不再是神农所尝的味道,生存的哲学,早已埋入村野的注脚,装饰着朴素的日子。
云深有归处,小镇的草木演绎着荣枯之事,以旅人的姿态审视多年的河川,它们虽触不及星辰,却如星辰般在乡野的土地上不朽,点滴间,向身旁的旅人讲述着处世的智慧。
放牧,似乎成了远离草木的词语,在下一个日出前,留下了唯一的经验学。
山野小谈
河对岸的群山,很少僭越岁月的红线,去打乱山野的节奏。先生在此生活数十年,昼耕夜饮,从偏重的季节里找回诗的颜色。时令与山野,本不背离,却在山水的威严下打破平衡,走入无尽的云海。
他在麦田里写下无数诗篇,想象着山野外的世界,独自沉淀。山下的村落,暗藏了千年的历史,先生常常下山,从不朽的石桥上走过,深入每一座石房。在历史的背影下,先生穿过窄门窥见不少隐秘之事。小镇上的人,不曾谈论诸多哲学的问题,他们的生存,与衣食息息相关,难以剥离。
斜阳草木,先生一次次端量着众多旧事,与旁人谈论其中的隐忧。山野的对谈,无关乎农人的庄稼,却避不开山野的命运。他们言说着几千年的事实,揭开巨幕,让古老的群山再次复苏,给小镇以新的故事。
先生自山野而来,接近诗神的故乡,他从未抛弃群山的旧闻,而是在诗语中摸索山水之事。凛然的时节蔓延向思维的远端,他一次次望向山下的世界,不再空空如也,仿佛日月早已填满了底色。不必解释,先生在完成对谈的沉淀后,总要凭借诗的广阔与延展,雕刻出不一样的风景。
几十年的岁月,融入山水的节奏,先生观察着万物,在山野间反复穿行,将诗的隐喻晃进每一处草木的根茎,记录着山野的模样。
再寻荒原之事
域外的水野,漂浮着卡尔维诺的影子,成为黎明前唯一的符号。我深入东山下的世界,尝试在眼前拼接起一个迷人的城堡,远离一座座看不见的城市,让不久的憾事在山脚下沉没。
待到艾略特笔下的荒原复活,经书里的诗文,总要成为余散的想象。
午后,暗香在林野中飘散开来,搅动着预言般的世界,离开古老的东山,我走进一片迷人的荒原。那里,不再有诗人的门槛,而是充盈着草木的记忆。历史的影子饱含着陌生的诗意,让词语在原野上蔓延开来,凝结成另一种荒原的本质。小路间的碎光,拂过大地,刻下黄昏前的痕迹。站在思想边缘的浅草,无法真正保留荒原的颜色,只能在长风中不停靠近沉默的石楠花。一部分来自策兰笔下的信物,成了没有归宿的永恒之物,惊醒了阳光下的旅人。
荒原在季节的轮廓中蔓延,敞开一扇扇通往域外的窄门,轻羽般的飞絮装点着万物,留下了隐秘的诗句。自高山而来的飞鹰,越过那些熟悉的石楠花、茜草和鸢尾花,打开了诗人笔下孤独的石门。我开始远离水野,继续找寻着荒原的秘密,那些久已溃散的日子,藏于东山的背后。荒原上,我不再空手而归,手握落日的温度,看到了来年草木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