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平原(组章)
作者: 刘海潮九月在浆果的蜜汁中醒来
叶,渐黄;月,渐圆。
九月九,日历的眉心挂满茱萸。
果酱充溢,蜜汁丰盈。早上八九点钟,早饭将完未完,阳光欲言又止。
阵痛过后,太阳跃到歪槐树上。两间茅草屋里,生命的张力柔软而坚韧,清晰而悠长。
那天是重阳,那月是九月,那年是羊年。
母性的豫东平原,韧性的葛巴根,刚性的沙鼓堆。
泥捏的人呵,水做的人呵,沙丘泡桐柳疙瘩白腊条呵,盐碱地红薯片水萝卜棵猪毛尾菜呵,玉蜀黍糊糊榆钱锅饼槐花窝窝头呵。
九月在九月醒来。
我在九月醒来。
九月的黄河滩,九月的黑里河,九月的葡萄架,九月的土山寨,九月的九月九!
哦,九月,九月!
落叶用灵魂诠释秋天
那是在豫东平原,在秋天的豫东平原,一枚落叶的忧伤瞬间弥漫。
秋后的原野苍茫而无力,犹如产后的女人,犹如大病初愈。
许多隐喻,通感,暗示,都哑然无音。
即使汉字,即使音符,即使颜料,都显得茫然无助,手足失措。
刺刀见红!
黑里河平缓,贵人语迟。
词语突兀而现,拔地而起。
呵,落叶是秋天的灵魂,那落叶的灵魂又在哪儿,那灵魂的灵魂又在哪儿?
要么就是无人知晓。
要么就是知晓的人儿已经走远。
夜黄河
残月跌进黄河之后,星斗也依计而行。
弯腰,俯首,诚惶诚恐。
没有船,没有桅杆,更没有一苇渡河。
仓颉造字之余,喟然曰:自古黄河夜不行船。
黄河还在静默,黄河最后那道弯还在等待。
女娲娘娘捏的泥人还在行吟。
九歌与楚辞在淮水以南,胡马与燕然在阴山以北。
只剩下泥土,只剩下苏武在经幡之下,“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怅然而归之。
雁门以北,目光凄然;雁门以南,梨花带雨。
没有满天梨花,冬天依然蛰伏于边缘,依然看到坚守的滴水成冰,依然相信成舟的树木会开花结果。
满天梨花消失,梨花下灿然开放的音符寂寂四散,音符之中翩然起舞的平平仄仄杳然。
梨花还是梨花吗?蝴蝶还是蝴蝶吗?你还是你吗?
夜黄河,九曲十八弯,弯弯相绕。
遇巨石粉身,与泥沙相偎。
绕过山巅,绕过凌汛,绕到黄河最后那道弯。
三月雪
是的,三月雪!
落下来,就为毁灭,就是让三月回归三月,让雪回归雪。
偏偏宠爱于一身。
用三月打磨出石鼓、门当、兽脊,用雪打磨出童年、榆钱、和风。
仇恨一再被压低、退缩、妥协。
以一己之力,走近众妙之门。
石头柔软许多,昆仑也融化于雪。
手心里的阳光温润如玉,光泽一滴滴从指缝间遗落。
百年轮回!
很多时候,怎么可能百年?
老坟上的灯盏忽明忽暗,日子沉寂,豆大的火光温馨豫东平原。
恰巧在三月,遇见了雪;
就如恰巧在刀锋上,遇见鸟鸣!
夏天慢慢过去
雷声击穿夜的深邃,击碎时光帷幕。
一个叫立秋的女子款款而至,瞬间用妩媚淹没路径。
《一样的月光》隐藏在夜的背后,音符洒满眉梢。
发髻之间,蚂蚁搭建出一座桥,让季节泅渡。
苏芮没来,杜苏芮却不邀而至。
台风肆无忌惮,随意修改着山川河流。
原点最终在哪儿啊?
巍巍太行扛下所有,燕山逶迤挺身而出。
夏与秋之间,七下八上的汛期成为栅栏。
没有内卷,没有躺平,只有雨水在倾盆,只有极端天气和财产损失一点点扩大。
所有的修辞手法、美学原则都黯然神伤。
夏天慢慢过去,大地万箭穿心。
家园如梦,依旧在大雨中逡巡。
而苏芮的歌声从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滑落,抚慰着杜苏芮留下的累累伤痕。
对一壶茶的赘述
用氤氲之气拨动七月十五,用弥漫叩响月的残缺。
用一壶茶对抗拦截的石头,用视线一步步丈量,从汴水到黑里河,究竟间隔多少轮回?
逡巡在十字街头。
画饼代替归宿,汽笛用呜咽之声回避最后的红。
茶叶依旧在刀尖上舞蹈。
不忍卒读。
一壶茶的乾坤大于虚无,小于一。
从坚硬到柔软,从淬火的铁到伤感的茶,纹路以疼痛的姿态,打通任督二脉。
仇恨溶解成茶汤,沿茶线婆娑而至。
波纹击穿圆心,往事顿时盛开,一如大雅若俗,一如你我。
盘香用减法呢喃低语,夜的诉说仍诠释不出悲从何来。
点茶,焚香,插花,挂画。
瘦金体点开北宋四雅,却让马蹄折断于汴河两岸。
海马,瑞兽,虹桥,桅杆。
一枚茶蜷伏宣纸的缝隙,弥漫于大观茶论。
止戈为武,但不诛心!
一壶茶绽放的过程,就是一壶酒凋零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