Ｗ先生的乡间遗札（组章）

磨 坊

木门紧闭，两只巨大的石盘在月光下连在一起，长长的木辕垂挂在阴暗里。四季的尘埃已使我黯然神伤。

窗户是唯一的眼睛，它透露的肺腑之言也失散了昔日的光华。门缝，砖缝，还有屋顶的许多小洞使破败的磨坊若明若暗，仿佛被谁捅破的窟窿，让我想起窥视，伤害和破坏的陈旧岁月，而磨坊只有沉默，使我的整个回忆更加阴森森的。

石盘曾经转动，木辕也曾经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所有的故事都曾在汹涌的年代里流向我的乡村，而后返回城里，宛如石盘上留下的一辙辙的印痕。

故事的细节已并不重要，被敬若神明的磨坊也已卸下重轭，像油画中的静物，躺在乡村的寂寥里。整个乡间的记忆里，现在也只剩下母亲时常唠叨着的一句话了：“什么时候，再去瞧瞧。”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停下手中正在进行的事情，朝母亲一凝神，然后若有所思又似心不在焉地回应她一句：“是的，什么时候，再去瞧瞧。”

冬 天

开阔的视野里，干净的枝条为天空腾出了最后一批树叶，河流结着冰，大雪覆盖着田野，劳动者蜷缩在被窝里，鱼群在冰层之下无所事事。只有笨拙的风还在以往昔的热情，挨家挨户地敲着门窗。

只有鸟的飞翔。街上稀少的行人，也只有最简洁的对话。或者干脆沉默不语，匆匆而过。

冬天的喊叫没有来自山谷的回应。在冬天的静穆里，没有仲夏夜的不安分的玫瑰之梦。

鸭 子

我要让这群鸭子到水中去。

它们出现在河岸上，像鸡一样在杂草间觅食。

它们的羽毛没有光泽，它们笨重地磨蹭，让我想起冬天森林被人砍伐后留下的一茬又一茬树根。面对河水，它们宛如静心养气的人面对一堵墙壁。

它们最终会成为灰鼠的！在洞中厮守着自己的粮食。

在漫长的黑夜里，鸭子们早已睡去。

河水清亮，映现着星光。水底有长眠的先人，水中有鱼群游动，水面有船只过往。我感到河水波动，感到无名无姓的精灵在黑暗中舞蹈。

猫的温柔，狗的机警，鸡的鸣叫，都让我感到夜的生机。而我的鸭子熟睡在岸上。

趁着漆黑，我拿起一根竹竿，我要把它们赶下水去。鸭子惊恐的嘎嘎声，忙乱的脚步声，让我心碎。但我知道，事情已经改变了。

手 镯

没有歌声。我在春天大面积的绿色中被剥夺了舞蹈的权利。被你的无言打动，整个季节天空的所作所为在河流上停留。

这是我来自上一个寒冷季节的渴望，由我创造的神话，在沉默中寻找家园。你柔软的手臂上的金手镯，使你发光。只要你晃动一下，光芒这两个字眼就会改变我的习惯，一个永恒的动作朝向你。

我吝啬的手指在河水中洗净，捡拾被风吹落的枯枝残叶，让它们在乡村的炊烟里升华，越过它们原有的生命的高度。

金手镯，一种光泽和硬度，再一次呈现了你的青春。

但同时，它是一种物质，也永远禁锢了所有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