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抵达一座城(组章)

作者: 武强华

夜晚到达一座城

夜晚到达一座城,那么冷漠,又那么热烈。

从河西坐火车一路奔来,路过的风景已然是荒凉。陕北的窑洞,山西的黄土沟壑,似乎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并非发生空间上的移动,这里还是和河西一样的苍茫和辽阔。

从夜色中奔向夜色,这座城没有想象中的热烈和惊奇。三千公里,似乎只是一个人走向了另一个人,离他的呼吸和心跳更近了一些而已。

太原煤灰一样的天空,黄土的焦渴,植物的挣扎。这是我所熟悉的荒凉,也是从未远离的北方生活,苍茫而贫瘠的纯朴。我希望荒凉的天空下,大地上除了山川,山路上走来一个煤球一样的人。

我需要这样的空旷和宁静,孤独和辽阔,这样的慢和从容。

去香山

去香山,看曹雪芹。

坐公交出城,车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开阔、安静,倒不像是喧闹的京城了。

透过车窗,看到香山81号院。很神秘的样子,忍不住想谁会住在那里呢。

曹先生住在香山植物园里。原来北京也有湖光山色。

天蓝,草黄,阳光明亮,香山依傍。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感觉天地唯我与万物相伴。

曹雪芹故居。黄叶树、木屋、青花色的门帘,料峭的树木。萦绕着让人心碎的《枉凝眉》。

冰冻的湖面,远山、枯草、黄树。一切寥落都是空旷和温暖。

湖面上冰冻的树叶,像鱼群游在水面上。

黄色的蜡梅,开得犹豫,但很香。

没有饥饿感,但特别想吃东西。

温暖是另一种锋芒

郊外这么好,索性坐公交去另一个地方。经过屯、庄、坞等大大小小的村庄,对北京的印象又扩大了一圈。

古动物馆。远古的庞然大物的骨骼、锋利的牙齿,被处理后,看起来都像是假的。

蝙蝠的骨骼化石。蝴蝶的骨骼化石。原来那些柔软的血肉之躯与石头融合在一起,也能不朽。

能成为一块化石也是幸福的。

古人类馆里面全是人头骨——200万年之前的人头骨——难以想象200万年这个时间概念。

温暖的诗是否需要继续写下去?是否在文字中更尖锐一些?

温暖是另一种锋芒。

遗 址

地面上是高楼、商场、百货、美食。地下是人类数百万年前的生活遗址。这种对比,像是被人们忽略掉的一个巨大隐喻。

地下是数百万年前的世界和人类。地面上是数百万年之后的世界和人类。

似乎只有骨殖永存。人类骨头的化石。

千万年之后,我的骨头是否可以留存一块化石?

原始人超度死者时,会将赤铁矿粉涂抹在死者身上,象征血液和生命。

我确定那个高举双手的巫师,就是最早的诗人。诗在古人类时期就已经存在。

他们居住在洞穴,也在平原。他们在平原上狩猎,也在河湾处捕鱼……看起来,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我们大多数现代人的内心还是存在着数百万年前的理想和情愫。

碑 记

古老的树木陪着古老的事物。

几百座石碑,不朽的东西,矗立在那儿。

重要的事情都应该刻在石头上。

枝条纠缠,一团乱麻,树木老得张牙舞爪。

《乾隆石经》,185块,煌煌巨著,每一块都是无价之宝。

刻在石头上的字,比石头和刀斧还要硬。

站在碑下,人渺小。

等一场雪

站在窗前看了好久那台忙碌的挖掘机,想起一头搬运重物的原始象。象能想到的挖掘机能想到吗?

天气阴沉,北京在等一场雪,我也在等,比它还要急切。

窗外的工地上不知在建什么,像是一座花园,一些低矮的绿化树木似乎已经圈出了一个正方形的花园轮廓,但花园里堆满了建筑材料和建筑垃圾。

挖掘机不知疲倦地清理,好像一座花园就要建成了。

奇怪的是我对这种嘈杂的机械声音竟然没有反感,对一座花园的期待已超过了对机器之声的厌恶。

京城煮雪

北京落了一层薄雪,这样的天气,应该在炉火上煮着什么才好。

雪边下边化,真的就像被煮着一样。“煮雪”这个词真好!

再谈昌耀,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疼痛,但一开口,便觉得轻薄,不能言十之一二。我在昌耀文字的场域里,如在茫茫戈壁高原,那些细碎的雪粒如针尖不断地扎在脸颊上。

和北京的雪如此不同,昌耀的诗是固体的,金属质地,扣之如有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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