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台风

作者: 竹剑飞

竹剑飞,浙江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雨花》《清明》等。

一个超强台风正在向东南沿海奔来,预计今晚后半夜或明天早上在东南沿海一带登陆,并且深入到内陆地区,带来狂风暴雨。

台风就是命令,不能有任何耽搁和麻痹,即使不是沿海,离登陆点有一段距离,但是防患于未然,也要迅速转移居住在低洼地带和危房中的群众。由于这里是经济开发区,企业多,外来人口多,要转移的群众也很多。学校住满了人,避难所也住满了人,甚至各大宾馆都住满了人,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但是还有那么十几位外地人没有安排好,本地又没有亲戚,不能再等待了。

外面已经一阵狂风,一阵暴雨,显示出台风的超强威力。今晚不一样,肯定是不眠之夜。树枝摇晃,像发了疯似的在风雨中狂舞,随时都会折断,倒下,甚至连根拔起。一只只垃圾桶吹到了,并且在地上不断打滚,旋转,滚出了好几十米,终于在花坛里得到阻挡,暂时停止了,但还在蠢蠢欲动,仿佛还不死心还要一路狂奔下去。电瓶车也吹倒了,吹倒了两辆、三辆,其它电瓶车也在摇晃,似乎都要倒下去。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车子都很少。走在马路上十分吃力,像是跟风雨搏斗,伞根本就撑不住,不起任何作用,浑身都湿透了。一不小心,伞连人一起吹走,倒退了好几十米,或者推着你跑了好几十米。人都吹倒在地上。没人愿意欣赏这些在新闻里电影里看到过的景象,都躲得远远的。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似乎正在酝酿更大的灾难,不能再等待了,不能再犹豫了。

耿主任看了看这些要转移的群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又到外面看了一下天气情况,心里非常着急,怕出现意外。耿主任跺了一下脚,似乎下定决心,回来就问,除了这些群众,还有没有其他要转移的群众。有人说,没有了,所有出租房都地毯式搜索了好几遍,就剩这些群众没有安排好,没地方了。耿主任果断下了命令,我们每人带一位回家,趁现在雨不大、风暂停,领到自己家里住一夜,大家克服一下困难怎么样?通过电脑随机抽签决定人选,一定要安排好,这是任务必须完成。耿主任看着大家,似乎在征询大家的意见,似乎又不是。他相信大家的觉悟。

说到最后,耿主任声音提高了许多,好像和台风比高低,要战胜台风,咱们一定会赢。大家都听得很明白,都说好,没人有意见。有人已经往家里打电话了。

耿主任随机抽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他看也没有仔细看,就对她说,现在我马上送你到我家,我家就我夫人一个人,有空余房间,正好作个伴,你放心吧。似乎耿主任很着急。那姑娘点头,笑嘻嘻,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耿主任又说,今晚我还要在单位值班,挺忙。那姑娘又点头,说,谢谢你,我叫高春兰。耿主任说,好,小高,咱们走,时间紧迫。

耿主任带着高春兰开着车子往家里驶去。一路上,雨刮器不断上下转动,似乎拼了命工作,但雨下得实在太大,雨刮器根本就不起作用,前面道路还是模糊,仿佛被雨水遮住了双眼,分不清哪是哪。车速都很慢。雨又大了,风也大了,雨猛烈敲打着车玻璃窗,车玻璃窗都要敲碎了。车子不断溅起水花,水花很高很远,喷向四周。仿佛车子行驶在水中,像一条船那样艰难地行驶,时不时车子摇晃一下,心都揪紧了,好像车子要打翻了,要出事了。道路已经严重积水。两边的商店有的还在营业,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音乐声音。耿主任全神贯注地驾驶车子,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电话打进来都不接,怕一不小心出事,发生意外。高春兰想,幸亏转移出来了,否则那个出租房肯定要漫进来雨水,即使不出事,也会吓个半死,一整夜都提心吊胆,睡不好觉,以后要租好一点的房子,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或者干脆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过上好日子。

一会儿,车子驶进某个小区地下停车库,停好车子,耿主任说,到家了。两人从车子里走了出来。耿主任指着方向,说,小心脚下,这边走,这里是电梯。高春兰说,好的。高春兰看了周围一眼,地上有点坑坑洼洼。高春兰紧跟着耿主任。七拐八弯,两人走到电梯房。耿主任按了按钮。一会儿,电梯下来,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看了耿主任一眼,走了。耿主任不认识他。他们跨进电梯。耿主任按了按钮。电梯上升。楼层数字不断上升。高春兰想,到了。心里还是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一会儿电梯到了,停下。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电梯。耿主任说,到家了,这边请。耿主任指了指方向。耿主任好像松了口气,打开家门。一个中年妇女已经站在门口,见两人进来表现出十分惊讶,满脸都是惊愕,想不出为什么。耿主任对她说,这是……耿主任想不起来了,回头看了高春兰一眼。高春兰忙接话,高春兰,就叫我小高吧。高春兰看着中年妇女,笑嘻嘻说。耿主任说,对,高春兰,就叫小高,今晚台风,她在我们家里暂住一夜,你要仔细照顾好,不能有任何闪失。耿主任命令似地对他老婆说。高春兰忙说,没事的,我能照顾好自己。耿主任又对高春兰说,这是我夫人,也姓高,叫高晓英,就叫老高吧。似乎耿主任想起什么,说,老高,小高,挺有意思,蛮好,正好是个伴。点点头,像是自我表扬。这时,耿主任的手机响了。耿主任忙接听,并且边接听边走了出去,按了电梯按钮。

这时,窗外的风似乎大了许多,雨也大了,玻璃窗都有点摇晃,发出震动的声音。也许因为楼高的关系,听起来风声雨声都特别大,特别猛烈,像摇晃着你的身体,十分可怕。也许台风又接近了,即将登陆,一个劲地呼啸,划破天空,奔过来了。雨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强有力的声音,像敲打在心脏上,十分可怕。

高晓英心里惊了一下,什么情况?什么老高小高挺有意思,要说清楚情况,把一个年轻漂亮女人塞到家里来干嘛,她是谁?和你老耿又有什么关系?但耿主任已经走出去了,乘电梯下去了,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也许耿主任认为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用多解释,应该知道现在抗台的紧迫性、严峻性,应该做出一点牺牲;也许耿主任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库,发动车子去抗台了,没时间解释。高晓英又不好直接问这位女子和老耿有什么关系,但满脸都是疑问,想不明白。

高晓英上下打量着高春兰,这姑娘穿得挺时髦,一件低领T恤,乳沟时隐时现。牛仔短裤,露出了一双修长的腿,十分性感。披肩长发,头发浓密、乌黑。高晓英自己看得都心跳,脸红,有一点想法,心想更何况男人,一定思路乱了,尤其在这个台风夜里根本就分不清东西南北。高晓英年轻的时候也是披肩长发,老耿十分喜欢,经常抚摸着她的秀发。嘿,高晓英叹息一声,现在不是了,短发了,也老了,老耿就没有了这种亲密动作,仿佛是路人,甚至连瞧上一眼都难。皮肤虽然不白,也不细腻,但看起来十分健康,也许特别有劲,有力气。原来你老耿也嗜好这一口,藏得倒挺深,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平日里装得倒挺正经,西装革履,在这台风夜里终于憋不住了,露出了狐狸尾巴,彻底暴露出男人的真面目。想让我们先谈,先解决相互之间的问题、难点,你好渔翁得利,不费吹灰之力取得双赢。呸,高晓英在心里骂了一声,想得倒美,没那么容易,没那么简单。

高春兰也在上下打量高晓英,脸上有岁月的沧桑,已经有皱纹了,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有白头发了,但还是能看得出年轻时的漂亮,透着一股秀气,说话也温文尔雅,是有文化的人,没有一点架子。高春兰庆幸自己来得对,应该没问题,不会有意外的事。

高晓英想了想,要镇定,绝不能慌张,一定要胜她一筹,打败她,也许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就说,你随便坐,不用客气,就当作自己的家,你可以随便走走看看。

高春兰点了一下头,心里感觉十分温暖,来之前还有点犹豫,担心,即使在电梯里也在想今晚会出现什么情况。现在想想,实在是多余,都是好人。

高晓英想,今晚我一定要套出她的真话来,先掌握证据再说,再向老耿摊牌,算账,看他怎么说,不能像从前那样被动,被他忽悠。这次绝不能饶了他。越担心的事就越要来,真的没办法。高晓英暗暗摇着头,也恨自己太掉以轻心了,太相信他了。

曾经也传出耿建华外面有花头的声音,似乎很强烈,证据确凿。有人亲眼看见了,两人特别亲密。高晓英听到风声哪肯罢休,心急火燎,逼着耿建华说清楚情况,否则没完。真想马上找到那个搅乱他们这个家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使用了什么妖艳。高晓英恨死她了,也恨耿建华。那时,他们儿子还小,正在上幼儿园,需要大人照顾。高晓英满脸都是怒气,不烧饭不做菜,就饿着肚子吧。儿子都吓哭了。

高晓英对耿建华说,你整天在外面潇洒,吃喝玩乐,我傻啊,我不管儿子了,你来管儿子,你来做家务。高晓英说话声音提高了许多,想想自己真傻,这几年老了许多,脸上都有皱纹了。这些都为了谁?

耿建华也急了,一面安慰儿子,没事,给你弄吃的;一面对高晓英说,那是假的,有人有意要这么造谣,没办法。耿建华显示出十分无奈的样子,委屈的样子,好像自己是受害者,比老婆还痛苦,甚至还没地方诉苦。

高晓英看着耿建华问,为什么要造你的谣?你骗谁啊?当我是傻子。高晓英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不解,不相信。无风不起浪,这种事情往往老婆最后一个知道。现在知道了还想隐瞒,呸,没门。高晓英时不时喉咙响一下,像要压住耿建华似的,不能让他有半点抬头的想法。

耿建华急了,说,到底谁告诉你的,为什么要告诉你这种造谣的事情?你想想看。似乎耿建华很诚恳,眼睛看着高晓英。

哼,高晓英说,能告诉你吗?你想干吗?你想报复?

高晓英说话声音依旧很响亮,甚至走到儿子身边对他说,以后你跟你爸,甭跟我。高晓英语气很强硬。儿子又哭了,手里拿着半块饼干走到他爸面前,一副委屈的样子,受伤的样子,好像都是他爸害的。

耿建华说,告诉你的人肯定别有用心,肯定有企图有目的。

耿建华叹息一声,何必呢,儿子还小。耿建华说,还不明白?你想想看,为什么?高晓英说,我想不出来,没你那么聪明。耿建华看着高晓英,想不通这女人怎么这么笨,一点都不懂。

高晓英仍然不依不饶,说,你要给我证据,你要证明给我看,否则今晚大家都甭想睡了。高晓英打算在客厅里待上一夜,审问耿建华,没有结果绝不罢休,绝不收兵。高晓英叫儿子也甭睡了,就站在旁边,好像儿子是见证人。儿子傻傻的,站在父母中间,看了妈妈一眼,又看了爸爸一眼,继续吃饼干。耿建华看着他们俩,没有一点办法。

嗨,耿建华又叹息,这女人真会搅,还拿儿子来要挟,真是没有一点办法。耿建华急了,说,什么证据?耿建华不解,要什么证据?耿建华眼睛看着四周,像要寻找一点证据。

高晓英走到耿建华身边,像警犬那样闻着他,闻着他身上的衣服,上下左右都闻了。耿建华说,干吗呢?耿建华躲了躲。高晓英说,你说呢?有没有女人的味道?有没有香水味?我可没有使用一点香水。高晓英看着耿建华,不怀好意地笑了。耿建华又叹息,说,你闻你闻,你不能胡搅蛮缠。

高晓英说,你要提供没事的证据,外面没有女人的证据。高晓英声音又提高了许多。

天呢?耿建华想不通,外面没有女人还要证据,难道还要出个证明吗?这证明怎么出?谁出这个证明?外面有女人被抓到了,才有证据。耿建华说,不睡就不睡了,咱们今夜都熬上一夜,看谁熬不过去。耿建华手一挥,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做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是,儿子哭得更加厉害了,撕裂着耿建华的心。

那几天,耿建华除了上班,马上就回家,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几乎准时上下班。好像这就是证据,证明自己外面没有女人,是顾家的好男人。高晓英还是不相信他,对他说,你暂时避开风声,收敛一点,当我不知道,哼,你要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耿建华只能无语。

过了一段时间,耿建华被提拔了,当了领导。这下,耿建华理直气壮了,买了一盒蛋糕,对儿子说,慰劳你的,儿子乖。耿建华摸了一下儿子的头。

耿建华对高晓英说,这下可以证明我清白了吗?耿建华拍着胸脯,说了一通好话,软话。他还给高晓英买了礼物,说,庆祝一下。高晓英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这次又来了,还冠冕堂皇,高晓英想,没门。

高晓英笑嘻嘻地,但还是明显皮笑肉不笑,心里有一股子的火,正熊熊燃烧,并且上蹿下跳没地方出火,没地方出气。高晓英忙掩饰,压住火,假装去倒开水。高晓英到厨房里去平静了一下心情,一对一,怎么办?既好办又难办,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今晚的风刮得挺大,就看雨势了。

高晓英倒了一杯开水,从厨房里走出来,递给高春兰,说,你喝水,肚子饿了吗?

天呢,高晓英想,我还叫她不要客气,当作自己的家,随便走走,随便看看,还问寒问暖,难道要把我扫地出门,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这个老耿太没良心了,变得也挺快,仿佛是一夜之间变了。高晓英真想马上就给老耿打电话问清楚情况,或者发微信说清楚,最好叫他马上回来当着两人的面解释清楚什么原因。但又一想不行,他现在正忙,正冲在抗台的第一线,风风雨雨,不能有任何分心,还是以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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