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摄影人,学一点摄影史吧!

作者: 林路

我在十年前的文章中,就已经这样写道:摄影史知识对于摄影人来说,如同根脉对于树叶的关系。离开了根脉的营养输送,要想长成参天大树无疑是空想。然而如今的中国摄影人对摄影史的漠视,已经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以曾经做过的一份没有发表的调查文本为证)。摄影在文化和艺术领域被人误解和小看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正是出于对历史的无知——这绝不是耸人听闻——每一个摄影人,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吗?

经常和美术界的朋友聊起历史,很难想象一些卓有成就的画家在绘画史方面的知识是一知半解的。他们对中西方美术史如数家珍的精辟见解,注定了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的准确定位,从而也成就了他们继承和创新的种种可能。退而次之,即便是一些业余的美术爱好者,即便技法和技巧还不成熟,但是对于美术史的了解,也远远胜过业余摄影爱好者对于摄影史的重视。当然,美术的历史远远长于摄影,留存的艺术典范自然胜过摄影。但是,这也不能因此成为摄影者对历史漠然的理由。任何一门艺术创作,如果对历史的发展源流一无所知,很难想象能够成就大气。

所以我才说:摄影史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一种智者的思考方式!180多年的历史固然短暂,但是摄影家凭其融会贯通的力量,几乎完成了比如绘画需要数千年才能成型的流派演变。有人不无嘲讽地说,摄影的历史是鹦鹉学舌的历史——是模仿绘画的历史。但是摄影自身的成型过程,还是顽强地证明了摄影的魅力。从历史中汲取营养,无疑可以让每一个摄影人以更为清醒的头脑,以智者的思考方式在更短的时间里达到更高的高度。我们现在许多摄影人的自以为是,正是因为出于对历史的无知和漠视。缺乏了对摄影史层面的思考和理解,无根的状态对于个人乃至群体的发展都是很危险的。

同时,理解摄影历史的演进,对于保留和拓展自身历史的空间也是非常有益的。早些年我和研究生一起对上海的摄影史做了一些梳理的工作,尤其是采访了许多已经年逾古稀的摄影前辈,更加感慨摄影历史的缺位对后来一代人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这些曾经声名卓著的老摄影家如今少有人知,他们在整个历史长河中所做出的贡献以及积累的丰富经验将会随着他们的离去而灰飞烟灭——令人感到心颤。那时还接触到了一些在国内甚至在国外也是颇具影响力的老一辈摄影人,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将自己对摄影曾经有过的贡献留下一些痕迹,以告慰后来之人。但是他们有的不得不自己掏出一生的积蓄,出版画册和专著,并且还四处奔波推销展示。更多的则受困于经济原因,任凭历史的影像渐渐远离尘世。了解摄影的过去和抢救摄影的历史,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但是在摄影界又有多少人真正给予关注?沙飞因其女儿的努力,其作品才得以重见天日——中国摄影界还有多少“沙飞”埋没人间?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学习摄影史?早些年,我曾以顾铮的《世界摄影史》为例,提出了两种学习摄影史的方式。一种是作为大专院校的摄影专业学生,可以在完整的阅读过程中,反思摄影的地位和意义,帮助提高自身的摄影观察和创作能力。比如在《世界摄影史》中,顾铮完全放弃了对我们中国摄影界再熟悉不过的“风光摄影”的论述,取而代之的是在早期摄影史中提到了“地理空间的摄影确认”,以及在当代摄影中的“新地形摄影”等,从而在更大的范围中对现代摄影与自然风貌的关系做出了全新的评价。又比如在对摄影文化的认识高度上,顾铮提出了“摄影文化的制度化”“大尺寸与市场逻辑”等非常令人感兴趣、但是以往在摄影史著作中又很少提到的问题,从而为摄影的专业思考角度打开了一扇窗户。

另一种是对于一般的摄影工作者和摄影爱好者来说,可以选择《世界摄影史》这样一种精炼而生动的读本,因其很适合在摄影中消耗了大量精力的拍摄者坐下来以极短的时间进入摄影史的空间,寻找有益的养料。而且不必正襟危坐,随便翻到哪一章(或者选择自己最对胃口的那一节)就能达到开卷有益的效果。这对于中国摄影界急需要文化营养补充的现状,无疑是有效的。顾铮在这本摄影史中,降低了他的学术语言论述风格的“浓度”,以平易近人的口吻将摄影史的演变和摄影家的风格娓娓道来,可以说是一本人人都可以快乐阅读的摄影史著作。

进而言之,阅读摄影史究竟会有多少好处,或者说真的会有益吗?举个简单的例子——著名摄影史学家纽霍尔以其毕生的经历和思考,著成了摄影艺术史上最为重要的著作《世界摄影史,1839年至今》。观其一生,纽霍尔通过独特的视角审视着摄影,发现并不断推出富有极强艺术思想的摄影师,收集并展览“现代派”摄影师的作品,他可谓是照片收集与展览的第一人,也是让美国乃至世界摄影艺术得到公共认可的重要推动者。所以读他的摄影史,可以读到非常有趣且有用的知识。

比如,亚当斯有一幅著名的作品《月升》曾经卖出高价。然而他对自己作品的拍摄时间不甚关心,也不记录。到了20世纪80年代,当作品的售价飙升后,作品的创作时间也引起了人们的热切关注。但安塞尔只给出了大致的时间段,即1940年至1944年的某一天。当时作为亚当斯的好友,纽霍尔对此很不满。为了弄清拍摄的精确时间,纽霍尔向一位名叫大卫·埃尔莫尔的年轻的天文学家求助。埃尔莫尔欣然接受了挑战,驱车来到赫尔南德斯,根据照片中月亮的高度和方位角以及当时三脚架的位置,将各种数据输入电脑,结果推算出《月升》的拍摄时间是1941年10月31日下午4时03分。但是,另一位天文学家丹尼斯·迪·奇科对此提出了质疑。因为埃尔莫尔将三脚架的位置弄错了,而且底片上的月亮比照片上的更接近满月。经过十年的钻研,奇科终于发表了结论:《月升》的拍摄时间是山地标准时间1941年11月1日下午4时49分20秒。如果没有纽霍尔,也就不会有这样一个传奇的结局!而通过他的摄影史,你能得到的,或许就是对“神奇”的摄影多一份的热爱。

当然,选择不同的摄影史著作,足可大大丰富对于摄影的认知。我特别推荐早些年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的《怎样阅读照片:理解、阐释、欣赏杰出摄影家的经典作品》一书。尽管从书名上看不到“摄影史”的字样,但作者伊恩·杰弗则以出入照片的灵动方式,让我们从摄影家和作品的角度,重读摄影史。因此在教会我们如何阅读照片的同时,获得阅读这个世界的方法!所以顾铮就在推荐语中说:苏珊·桑塔格说:“收集照片就是收集世界。”那么,阅读照片就是阅读世界?伊恩·杰弗里通过本书不仅教会我们如何阅读照片,而且也授予我们某种阅读世界的方法。当然,那不是唯一的方法。而李楠则认为:人人都能拍摄一张照片,却不是人人都能读懂一张照片。理解、阐释、欣赏照片的智识与能力,是读图时代的一道分野;不仅区分观看者,也区分拍摄者。怎样与真正的摄影站在一起?伊恩·杰弗里以出入摄影的灵动方式,提供了值得参考的答案。至于王瑞说出了他的看法:《怎样阅读照片:理解、阐释、欣赏杰出摄影家的经典作品》一书,既开启了接触杰出照片的途径,又提供了一部由精彩照片导览的“世界摄影史”。伊安·杰弗里作为杰出的摄影史学家,先前已见《摄影简史》中文版问世。至此,其两部权威著作的相继汉译出版,前者深入至远、后者浅出至深,互为益彰。本书正如副标题所示:理解、阐释、欣赏杰出摄影家的经典作品,必然会对尚处于启蒙阶段的中国影像文化,产生不可忽视的学术影响。

《怎样阅读照片:理解、阐释、欣赏杰出摄影家的经典作品》因而成为一部引人入胜的导读,收录了一百多位重要摄影师的传略,包括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安塞尔·亚当斯、比尔·布兰特、沃克·埃文斯等。传记、历史和技术细节将他们的作品置于更广泛的语境之下,而对重要图片所做的分析,则把每一位艺术家的视野联系起来,为观众提供了发现照片真正内涵的路径。尤其重要的是,作品对照片的解读独辟蹊径,经常有一些出人意料之外的精辟见解,让人会心一笑,将摄影史的沉重变为轻松的阅读。

这样一来,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如此丰富厚实的馈赠?还需要我如标题上所言,求求摄影人,学一点摄影史?再多说一句:理解摄影史,是对摄影的尊重,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摄影人自身人格的尊重。即便你在摄影成就上已经有了今日的辉煌,难道你不希望在成为历史的那一刻也能得到后人的尊重?

就像作为摄影史学家的纽霍尔,他的摄影作品同样引起了许多收藏者的关注。比如中国最著名的照片收藏者靳宏伟就说:“他是美国首屈一指的世界摄影史权威。大学的摄影教科书都以他的书为准。他拍的照片极为罕见,是很难得见到的。”当“原作100:美国收藏家靳宏伟藏二十世纪西方摄影大师作品中国巡回展”第一站在中央美院美术馆开幕时,靳宏伟就带来了他所重金收藏的纽霍尔1990年拍摄的《纽约大通银行》。

当年,AAC艺术中国月度观察报告“最具中国影响力的海外艺术家”称号给了纽霍尔,理由是:纽霍尔认为摄影是一种能够看到曝光前后这一瞬间的途径,是一种能够在短短几秒内就记录下大量影像的神奇力量。他对摄影艺术的独特感悟为摄影艺术的长期发展奠定了不可磨灭的伟大贡献。他对摄影界的影响也直接或间接地促进了中国艺术的发展,使得中国艺术与世界艺术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接。而且,纽霍尔摄影回顾展在北京的举行再一次促进了中国艺术以及中国艺术家对世界摄影发展的进一步了解,使得更多的摄影爱好者更深层次地了解摄影这种能够长期记录世间百态的神奇力量。

最后,我借此广而告之:正在写一本《趣话摄影史》,希望能够吸引更多的摄影人对摄影史发生兴趣。下面摘录其中的一段,看看大家的反应——

是画家想要偷懒?

在摄影术真正诞生之前,利用某种魔镜去留住自然景物的想法,很早就有人在文学和小说中描述过。最为具体形象的则是在18世纪出版的小说《吉方蒂》(蒂费热·德拉鲁舍)中:一位航海者来到一个神灵居住的小岛。这些神灵为了创造他们的艺术,把一种神秘的黏性物质涂在画布上。只要这块画布暴露在景物前,景物就会在画布上留下镜子般的影像。

摄影和绘画的神秘勾连,就从这一刻的虚拟中出现了。

还有更直接的——最早关于摄影的实验,可以追溯到19世纪20年代。法国科学家约瑟夫·尼瑟福·尼埃普斯将感光材料放入暗箱,通过白色沥青的光硬化方式,在1826年前后完成了最早的现在尚存的永久影像。其发明的原因如英国人伊安·杰夫里在《摄影简史》中所说:“1813年后,在法国的萨隆—索恩地区,尼埃普斯致力于改进新发明的平版印刷技术。他希望可以发明一种技术,让光来代替平版粉笔作图。到1827年,他使用了‘照相制版法’这一术语,用摄影方法来复制雕版”。

当时尼埃普斯以及摄影的追捧者还有一个非常天真的想法,就是“把他正在制造中的照相机说成是人造视网膜。引领这种新媒介的法国政治家弗朗索瓦·阿拉哥曾谈到,摄影可能成为一种客观的视网膜(生理上的视网膜),由于它‘独立于我们的感觉’,使研究光的属性成为可能。”这样一种将人类的视觉与摄影等同的想法尽管幼稚,但是却折射出人类视觉延伸的迫切愿望,并且也被以后的实践证明,这是一项伟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发明。

然而尼埃普斯所采用的沥青感光法,需要在阳光下曝光8小时之久,毫不具备实用的价值。加上尼埃普斯的自负和保守,没有公布和申请专利,所以一直被认为是摄影术诞生的前奏。当年尼埃普斯所进行的“日光摄影法”实验,照相机面对的是他家窗外的建筑景色。让我们向这位并未加冕的摄影术创始人投下深深的敬意——在尼埃普斯的家乡小城沙隆,公路边曾竖起一块大牌子,上面写道:“1822年,在这个村庄里,尼埃普斯发明了摄影。”然而我想到的是,尽管他没有最终达到通过摄影替代绘画的“偷懒”目的——但却埋下了画家和摄影师日后的诸多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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