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马斯准备交权,美国还想管
作者: 顾坚在与以军停火的“第一阶段”于3月1日结束前,哈马斯已经预感不妙,呼吁立即进入第二阶段谈判,并致信阿拉伯国家紧急峰会,呼吁阻止加沙人口迁离。
美国的中东问题特使史蒂文·威特科夫,参与促成了哈以第一阶段停火,眼看第二阶段谈判短期无望举行,便提出将停火协议第一阶段再延长50天。而以色列一手准备继续谈判延长停火(但哈马斯担心手中“人质筹码”越来越少,拒绝美方的临时停火方案),另一手打算重返加沙作战,以避免目前的内阁因好战分子退出而解体。
在加沙停火第二阶段谈判缺少“催化剂”的背景下,埃及主动站了出来,安排哈以代表在开罗接触。而在3月4日阿拉伯国家首脑开罗峰会上,埃及政府于2月21日在利雅得峰会上提出的“加沙方案”成为焦点。埃及方案的核心是“巴人治巴”,也就是由一个加沙巴勒斯坦人组成的委员会治理加沙,哈马斯不参与。
特朗普方案颠覆奥斯陆体系
早在加沙停火协议生效不久的1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就提出了“清空加沙”的想法,主张把加沙的巴勒斯坦人迁移到邻国埃及和约旦,但该计划遭到阿拉伯国家抵制。在内塔尼亚胡访美期间,特朗普2月4日突然表示,可将加沙打造成“中东的里维埃拉”,由美国接管并长期拥有。
特朗普的计划受到以色列右翼政府的欢迎。以色列认为,15个月的加沙战争并未根除哈马斯在加沙的势力,与其放任哈马斯逐步恢复实力,不如“釜底抽薪”,将加沙人分批迁到国外。2月6日,以色列防长卡茨命令以军制定计划,允许加沙人自由离开加沙。以色列军方试图以这种“自愿离境”而不担保能“自由返回”的“单程票”方案,来实施特朗普的激进计划。
特朗普的方案如果实施,造成的加沙难民潮,不仅会给邻国埃及和约旦带来沉重负担,还对巴以“两国方案”带来消极影响。特朗普明着是说美国接管加沙,但外界普遍担心“加沙清空”实施之后,美国可能会将加沙交给以色列。加沙是国际社会普遍公认的巴勒斯坦领土的一部分,变更加沙的领土地位,对“两国方案”是沉重打击。
不仅如此,巴勒斯坦平民迁出加沙之后,也难以回到故土。1948年和1967年两次阿以战争产生的巴勒斯坦难民,至今无法回到故土。就是历史上最亲巴勒斯坦人的以色列总理巴拉克,也秉持反对巴勒斯坦难民回归的立场。加沙人一旦离开加沙,等于是买了没有返程票的单程火车票。
“埃及方案”出台
哈马斯反对特朗普方案,是担心失去加沙这一根据地;埃及和约旦除了担心“两国方案”受影响,更担心特朗普方案清空加沙造成的难民潮,会给接受国带来极端主义和其他不稳定因素。
埃及政府拒绝了美方的游说,表明反对迁移加沙人的立场。埃及塞西政府的根基是世俗的埃及军官团和公务员。塞西本人出身于埃及军队,担任防长后领导军方取代了穆尔西的穆兄会政府。塞西认为穆兄会是颠覆性力量,而哈马斯的理论和组织源头就是埃及的穆兄会,因此塞西政府对哈马斯并无好感。如果哈马斯分子混在加沙难民中从加沙迁到埃及,对埃及的社会稳定将是极大的不确定因素。塞西为了保证埃及社会不再受到穆兄会和与之关联的哈马斯的影响,断然不会接纳加沙难民。
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也不接受特朗普的计划。1967年“六五战争”后,约旦就接纳了大批来自约旦河西岸和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难民。阿拉法特为首的巴解组织游击队,在约旦的巴勒斯坦难民营建立了“国中之国”,行政、治安、征税全部由巴解组织控制,不受约旦王室控制。日益坐大的巴解组织让约旦国王心生疑惧。在美国支持下,当时的约旦国王侯赛因在1970年9月派兵进攻巴解组织游击队,经过数月战斗,消灭巴解组织一半以上的兵力。
战后巴解组织转移到黎巴嫩,永久失去了在约旦的根据地。这次巴解组织和约旦王室的战争被巴解组织称为“黑九月”事件。因为这段历史,约旦王室不愿让巴勒斯坦政治势力进入约旦领土,只同意接受2000名加沙病情严重的患癌儿童。
为了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拿回美以把持的话语权和主动权,埃及抛出了自己的加沙治理与重建方案。核心有三:一是“巴人治巴”,加沙居民代表组成的委员会治理加沙;二是哈马斯不参与未来的加沙治理;三是不强迫加沙居民移民国外。在2月21日的利雅得峰会上,埃及方案得到阿拉伯国家普遍支持,极有可能成为阿盟成员国一致的“加沙方案”。
“埃及方案”反对强迫加沙居民移居国外,和特朗普“清空加沙”的设想针锋相对。“埃及方案”拒绝由哈马斯参与战后的加沙治理,反映出阿拉伯世界主要国家对哈马斯的反感和排斥,担心“放虎归山”后他日再起事端。“埃及方案”主张以没有哈马斯代表的加沙巴勒斯坦人委员会治理加沙,就是试图从根本上切断未来加沙冲突的“导火索”。
哈马斯同意交权,反对“缴枪”
2024年7月,以军当时已经攻入加沙南部城市拉法两月有余,哈马斯节节败退。面对以军的攻势,为了换取停火和喘息之机,哈马斯政治局成员巴德兰首次表示,哈马斯可以不参与战后加沙治理,但是拒绝解散其军事组织“卡桑旅”。
2025年2月15日,在哈以第六次人质和囚犯交换后,哈马斯再次就战后加沙治理发表意见,主张哈马斯可以“暂时”不参与加沙治理,但是哈马斯要保留“可以打击以色列”的武装。
如果说在战事激烈的2024年7月,哈马斯宣布考虑放权是“以退求进”,争取和以色列达成停火协议的话,那么到了加沙停火协议已经生效的2025年2月,哈马斯再次表态愿意“放权”,目的也差不多,就是想避免以色列重启加沙军事行动。
哈马斯表示愿意暂时不参与加沙战后治理,一定程度上对以色列主张的“战后加沙不能有哈马斯的存在”做了妥协,也对稍后出台的“埃及方案”起到了配合的作用,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是,哈马斯拒绝效仿北爱尔兰的“爱尔兰共和军”放下武器。
从哈马斯立场看,保留武装既是为了“保命”,也是为了战后的话语权。“保命”是说哈马斯对以色列极端不信任。亚辛、兰提西、哈尼亚等哈马斯最高领导人,都死于以色列的“定点清除”;15个月的加沙战争导致大批哈马斯成员死亡,其中就有哈马斯时任最高领导人辛瓦尔。哈马斯高层担心一旦解除武装,自己就会成为“砧板上的肉”,更容易遭到以色列的清除。
哈马斯是在2007年的巴勒斯坦内战中夺取加沙地带的,和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矛盾重重。巴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早已表明立场,要向战后加沙派遣安全部队。虽然以色列反对巴民族权力机构战后管理加沙,阿巴斯派兵的主张目前无法实现,但是从2024年12月开始,巴民族权力机构出兵围攻约旦河西岸的杰宁难民营长达月余,和巴激进组织激烈交火,由此可以看出巴民族权力机构不会允许哈马斯这样的激进组织掌权。
为了能像黎巴嫩的真主党那样继续保持影响力,哈马斯就会仿效真主党继续以“抵抗”为由保留武装,从而避免被巴民族权力机构取缔。
哈马斯不答应放弃武装,给以色列留下了重启战事的口实。毕竟以色列右翼联合政府中的斯莫特里奇一派,坚决主张在第一阶段临时停火结束后重启战争,消灭哈马斯。哈马斯继续保留武装,无疑给以色列极右翼势力制造了重启战争的借口。
在第一阶段停火期间,哈以双方不仅在哈马斯是否解除武装上有矛盾,而且不断就互换被扣押人员发生摩擦。2月20日,哈马斯归还的4具人质遗体中,根据双方协议,应有一位母亲和她的两名幼儿的遗体;哈马斯归还了两名幼儿的遗体,却以一位无法判定身份的女性遗体替换了这名母亲的遗体,引发了以方的强烈不满。在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刻,哈马斯终于归还了该名母亲的遗体,才避免了停火协议的破裂。
之后,由于哈马斯在释放活着的以方人质时,大搞所谓侮辱人质的仪式,以方一度推迟了释放在押的巴勒斯坦囚犯。哈以双方在被扣押人员归还上的种种摩擦,预示着第二阶段谈判前景不妙。
第二阶段谈判“缺乏动力”
特朗普因“清空加沙”方案无法落地,开始变得意兴阑珊。哈马斯对“放权”态度积极,但是不愿意“缴枪”。美以的动机在于兼并加沙,打破《奥斯陆协议》定下的巴勒斯坦建国的既定路径,创造以色列主导的巴勒斯坦问题新框架。“特朗普方案”和“埃及方案”争的就是未来加沙乃至巴勒斯坦建国问题的主导权。
国际上各种加沙方案争的是加沙的“未来”,而哈以停火协议的推进和后续谈判,争的是加沙的“现在”。鉴于原定2025年2月开展的哈以第二阶段停火谈判泡汤,以色列计划延长第一阶段停火,并以“3月2日起暂停允许援助物资进入加沙”来施压哈马斯加入。
按照哈以停火协议,第二阶段谈判的核心是永久停火、以色列完全撤军和哈马斯释放全部人质。这些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首先,永久停火就很难实现。哈马斯一直主张“永久停火”保存自身实力,意图“东山再起”。以色列对“永久停火”持保留态度。以色列财长斯莫特里奇主张消灭哈马斯。由于斯莫特里奇的势力一旦脱离以联合政府,内塔尼亚胡就会失去议会过半数议席支持而被迫下台或提前大选,故而“永久停火”更像个外交辞令。
再者,以军完全撤军有待“永久停火”的实现。2月9日,以色列国防军从加沙中部内察里姆走廊完全撤出,但是仍占领费城走廊和加沙边界“缓冲区”。既然哈以在“永久停火”上南辕北辙,以军完全撤军就难以实现。
至于释放在押人质,哈马斯目前仍旧是“一点一点”放人质。毕竟,人质是哈马斯唯一“筹码”,一旦全部释放,哈马斯立刻面对以色列军事打击的危险。因此,完全释放人质也是难题。
由于第二阶段谈判分歧重重,以色列只能选择暂且延长第一阶段停火。哈马斯虽然想要永久停火,但是迫于以色列的态度,也只能姑且同意延长第一阶段停火。
2月21日,特朗普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表示,他的“清空加沙”计划没有得到埃及和约旦的支持。在采访中,特朗普称他的计划“仅仅是建议”,似乎其“清空加沙”立场有所软化。但是,2月26日特朗普发布了疑似用AI技术制作的“2025加沙”视频。视频中,加沙被改造为一个旅游度假胜地,暗示特朗普没有真正放弃其加沙方案。
美国和埃及的两个加沙方案针锋相对,哈以之间第二阶段停火谈判难于启动,预示着围绕加沙问题的哈以博弈、美国—阿拉伯国家博弈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