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医与乡愁
作者: 姚志彬中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是一种医疗手段,更是一种文化、一种哲学、一种对自然和生命的深刻体验和文化象征。而乡愁作为一种复杂的情感体验,不仅是对故乡的怀念,更是对故乡文化、生活方式、自然环境、人际关系的怀念,是一种情感纽带。
在文化、情感、哲学等诸多方面,中医和乡愁之间有着复杂而微妙的联系。二者相互交织,互为表里,相互促进,形成一种特有的文化和生活现象。
遗憾的是,学界对这一现象的关注和研究却极少,笔者不揣浅陋,试以论述。
中医文化与乡愁情感
中医的文化之根来自中国古代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中医以研究自然整体状态的人的生命现象为宗旨,来论证生命和疾病的发生、发展和转归。中医文化是一种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化,强调整体衡动的观念,主张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和阴阳平衡。临床上,中医师借助其理论指导,运用针灸、草药、气功和推拿等手段来治疗疾病,同时,中医不仅治疗身体疾病,更注重心灵的平和和调养。
乡愁是一种对故乡,对过去的生活怀念和情感寄托。它可以是对家乡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的怀念,也可以是对童年时光、往昔经历的追忆。乡愁作为一种普遍的情感体验,也是一种文化认同和归属感的体现。在现代社会中,乡愁情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对快速变化的社会环境的反感和对传统文化的追寻。
然而,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和现代生活方式的普及,中医的传承和发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同时,在快节奏、高压力的现代生活中,人们又很不适应,希望回归传统,回归生命的本真。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中医不仅是作为治疗疾病的手段,更是一种生活哲学、一种文化的传承、一种乡愁的寄托。中医正以其独特的方式,为人们提供一片心灵净土,让他们在这里找到安宁和平和。
乡愁是一种对过往美好生活的怀念,在中医中,人们找到了与故乡的联系,找到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方式,它不仅致力于治愈身体的疾病,也致力于抚平灵魂的创伤,让人们在高速变化的世界中找到一丝安宁和安定。
乡愁情感在中医(药)中的体现
乡愁情感在中医中,是通过中医文化的传承和实践来体现的。
首先是中医的传统养生文化,强调“治未病”,即通过日常生活的养生保健来防病治病,如煲汤、药茶、气功、食疗、推拿和拔罐等来保障健康。这些养生方式既便捷又经济,往往又是在家庭、乡里形成习惯,成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世代传承。
其次,中药材往往带有浓厚的地域特性。所谓道地药材,是经过中医临床长期优选,产于某特定地方的品优效好的药材,如广藿香(广东)、淮山药(河南焦作)、川贝母(四川西部)、云三七(云南文山)、乌天麻(云南昭通)、化橘红(广东化州)、春砂仁(广东阳春)、柴胡(陕西、甘南)、石斛(安徽霍山)等等。道地药材的疗效确切,其味道/气味和疗效往往能勾起人们对家乡的情感。对那些远离家乡的人们,这些熟悉的药材不仅可以养身疗病,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思乡情绪。
再次,中医有许多地域流派,这些地域流派的形成和发展,深受地理自然环境、当地文化传统以及社会历史背景的影响。比如,岭南医学流派是中医药文化与岭南文化相结合的产物,重视脾胃调节,经方时方并用,喜用花叶,注重地域疾病谱情况,巧用道地药材防病治病,并将汤、茶、药膳与民众生活保健相结合;新安医学学派发源于皖南新安江流域(古徽州地区),因为徽文化的尊儒重教,该医派以儒医群体和世医家族为特征,医家林立、学派纷呈,有“固本培元”派、“时方轻灵”派、“医学启蒙”派等,并将易理引入医学思辨,开创了“八纲辨证”理论。此外还有齐鲁医派(山东)、长安医派(陕西)、吴门医派(苏州)等等。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育一方医学,一方的老百姓则信赖一方的医生。许多中医地域流派的医家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家,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形成巨大影响,又对推动中医学的发展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许多中药材的名称也带有浓浓的乡愁味,让人联想起故乡的景色、人情和记忆。例如:当归、熟地、银杏、相思子、益母草、知母、何首乌、白头翁、远志、怀山和杜仲等。当患者看到药方中这些中药的名字时,会产生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心中会泛起暖意,得到安慰。
更有趣的是古代许多文人,把中药名写进诗词以表达思乡之情,既妙趣横生,又意韵悠然。
比如药名四季歌的《春》:“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问泽兰。”
还有大诗人辛弃疾的《满庭芳·静夜思》,一连用了25味中药材名,抒发其思念家人、思念家乡的情感。最后一句“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饱含着浓浓的乡愁。
南宋名臣洪皓出使金国被扣留荒园十五载,坚贞不屈,他用中药名写了一首著名的思乡爱国诗:“独活他乡已九秋,刚肠续断更淹留。宁知老母相思子,没药医治尽白头”。
文艺作品中的中医与乡愁
文艺反映生活,反映时代的面貌和特征。在许多文学艺术作品中,中医与乡愁常常交织在一起,形成独特的情感表达和文化符号。
比如电视剧《大宅门》,讲述了一个著名中医世家几代人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家国情怀的故事。电视剧播出后在国内外引起广泛反响,唤起人们对中医药文化的热爱和对家乡的情感。
华裔作家谭思美的小说《喜福会》,通过中药材和中医治疗方法,展示了华裔家庭对传统文化的怀念和传承;京剧《白蛇传》中,白娘子为救许仙,偷取灵芝,这一情节不仅展示了中药的传统疗效,也表达了白娘子对许仙的深厚情感和对故乡的思念;电影《我不是药神》通过描写一个普通人为救治病人而走上贩卖药品的道路,揭示了中药材在现代社会中的重要性和复杂性。影片中许多情节通过中医药材,表达人们对故乡、对亲人的深厚情感和责任。在名画《清明上河图》中,明代画家仇英,描绘了宋代汴梁多处中药铺和医者的形象,这些细节不仅展示当时的社会、生活,也反映了人们对传统中医文化的认同和怀念。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经典之作,书中有大量中医药和乡愁的描写。女主人翁林黛玉远离家乡,寄居贾府,多愁善感、体弱多病、药不离身,是典型的忧郁型性格,她经常对着药材、药汤发呆发愁,她愁自己的身世,思念自己的家乡。所以她的“病”一半是病、一半是乡愁。甚至作家张爱玲说《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所营造的就是人类的故乡伊甸园。
现代艺术作品中,中医元素也经常被用来表达乡愁和文化认同。例如,艺术家蔡国强的装置艺术作品《药山》,通过大量中药材的堆积形成一座象征性的“药山”,以展示中医药文化的丰富性,并表达对故乡和传统文化的深深怀念。
全球化视野下的中医与乡愁
中医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全球化背景下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应用。
我国人口第一波大的出国潮是19世纪中叶的下南洋,当时大批闽浙潮汕沿海地区的人们去东南亚讨生活。由于东南亚地区气候炎热,疟疾、霍乱流行,缺医少药,加之水土不服,对中医药等救治方法的需求增加。随着南迁华人的增多,中医药成为当地华人社区主要的健康保障手段。专门到东南亚谋生的中医师也逐渐增多,中医药文化在当地的影响与日俱增。在新马泰等地中医药联合会或中医师协会、善济医院、普救善堂等中医院相继成立。同时,华人经营的中药材店铺在各地开业,中国与东南亚的中药材贸易也大幅提升。
长期以来,中医药为保障东南亚华人华侨的医疗健康做出巨大贡献,同时也作为文化纽带把他们与祖国文化的血脉接通,缓解他们念土思根的乡愁情绪。同样,在北美、欧洲和澳洲等地,华人聚居区如唐人街上都有中医诊所和中药店铺,他们长期为当地的华人华侨、留学生服务,选择到中医诊所和药铺寻医购药,既是基于对中医中药针灸等传统疗法的信任,也是他们对祖国传统文化的寻根。
全球化背景下,中医文化的传播也会导致文化冲突。电影《刮痧》讲述了一个中国家庭在美国用刮痧的方式给孩子治病的故事,因孩子和同学打架被警察发现了孩子身上的痧淤,便认为他们虐待儿童,要剥夺他们对孩子的抚养权,引发了一场冲突和法律纠纷。最后在亲友、邻里和学校的帮助和家庭成员的努力下,纠纷得到化解。刮痧不仅是一种独特有效的中医治疗手段,也是电影的关键情节,更是寄托文化认同和乡愁情感的象征。
中医与乡愁的相互作用
中医与乡愁的交织互动,是我国现代社会发展的重要特征之一,二者的相互作用体现在文化认同、情感寄托和心理疗愈等多个层面。
首先,中医是乡愁情感的根源和载体。快速、繁华(忙)、喧嚣的城市生活,切断了人与自然的联系,也切断了人们与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的联系,使得人们变得烦躁、疏离、精神空虚没有归属感,即得了所谓的城市病或现代病。而中医无论是在文化认同、情感寄托还是诊疗方法上,都是治疗现代病和城市病的有效途径。通过中医人们能够找到与故乡、与自然、与传统文化的联系和情感寄托,从而勾起乡愁,缓解乡愁。
其次,乡愁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医的传承、发展和传播。“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随着绿色环保主义的兴起和休闲理念风行,乡愁情感已成为现代人的一种普遍情感,人们面对嘈杂而喧嚣的都市生活产生厌倦,向往回归自然、回归乡村、回归传统。这时,中医对这些都市人来说可以作为一种连接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桥梁,给他们提供身体上的治疗,提供心理上的熟悉感和慰藉。
最后,中医与乡愁的交织促进中医文化的海外传播。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中国人走出国门,留学、经商、打工和移民日趋增多。目前,留居海外的华人华侨遍布世界各地,他们远离祖国和家乡,面临着文化和身份的认同问题和情感的孤独。他们用中医药维护健康的同时,也把中医药文化带到居住国,并使不少外国人接受和相信中医。
中医与乡愁情感的交织与互动,有助于我们在追求科技与效率的同时,记住那些让我们心灵得以安宁的东西,那些与过去、与自然、与生命本身相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