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旺达:从人间地狱到非洲之光
作者: 陶恺7月的国际局势,意外频出。在诸多的血腥与冲突中,当地时间7月6日,卢旺达和刚果(金)这两个非洲国家,终于在第三国安哥拉的斡旋下,选择坐下来谈谈,缓和此前因为刚果(金)国内反政府武装“M23运动”发起的军事活动而导致的紧张关系。
虽然“坐下来谈谈”并不意味着真的能握手言和,但两个曾因为种族矛盾而流血漂橹的国家愿意做此番尝试,即便微小,也算是给动荡的国际社会一点“谋求共同发展”的信心。
大多数人对“卢旺达”的印象,还是来自2004年那部以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卢旺达饭店》。影片中的卢旺达,深陷种族主义带来的杀戮中,几近被世界遗忘。
这场悲剧如何发生?如今的卢旺达有着怎样的面貌?
流动的民族
1994年4月6日,胡图族出身的卢旺达总统哈比亚利马纳与布隆迪总统参加一项有关解决部族冲突的地区性会议后,在回国途中遭遇飞机失事—飞机被不明导弹击毁,总统及机上人员全部罹难。
丧生的总统成了导火索,将卢旺达国内的民族矛盾彻底点燃。此后的100天里,卢旺达境内发生了惨绝人寰的杀戮。
本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朝夕相处的国民,缘何拿起屠刀彼此杀戮?
事实上,如果没有任何外力侵扰,按卢旺达的特色民族传统,本来也许没可能发生无差别种族清洗与大规模杀戮。
一直以来,卢旺达的人口主要由三个民族组成:胡图族、图西族和特瓦族。三者中,胡图族和图西族占有全国人口的99%,其中又以胡图族为最多,占比84%左右。
不过,卢旺达传统里的这两个民族并不是差异化明显的民族,而是不分你我,完全无法从外在容貌及生活细节中区别开来。这一方面源于两族历史上频繁的通婚、亲密无间的共同生活,也源于两个民族最初的区分方式:并非是基于血统,而是基于职业。
在卢旺达文化中,“图西”的意思是“畜牧主”,“胡图”的意思是“乡下人”。


在卢旺达文化中,“图西”的意思是“畜牧主”,“胡图”的意思是“乡下人”。从这样的含义便能看出,卢旺达传统中所谓的两个民族更像是两个阶层:有足够的财富及牲畜,就可以称为“畜牧主”,变成图西族;如果失去了财富,就会成为“乡下人”,变回胡图族。
民族身份是流动的,这让和谐成为一种可能:一个胡图族人如果想走入上层成为图西族,努力积累财富便是。最不济,发动一场起义,底层的胡图族可以推翻上层图西族的统治,成为新的“图西族”。这种在世界各国都频繁发生的阶级对抗,仅仅是国家内部的资源转换与竞争,“皇帝轮流做”,远远到不了无差别杀人的地步。
若是卢旺达依循自身的民族传统一路发展下去,即便内部吵吵闹闹,也或许会找到自己的国运与方向。
可是,殖民者叩响了制造对立的大门。
殖民者的“身份证”
从1884年柏林会议开始,卢旺达便不再是自己,而是辗转于德国、比利时等国中间,开始接受它们的殖民。

除了遭受那些惯有的殖民方式以外,这些欧洲列强也将种族歧视带到了卢旺达—毕竟,面对社会关系稳固的原住民,没有什么比人为制造隔阂更好的分化方式了。
德国时期,殖民者将肤色歧视带到了卢旺达。虽然都是黑人,但占有更多生产资料、体力劳作较少的图西族,看起来更“白”,被德国认定为“天生的统治者、优等人”;而胡图族日常体力劳动更多,看起来更“黑”,被认为是“天生的服务者”。
过去自由流动的民族,逐渐出现了矛盾与隔阂。一战后,德国战败,卢旺达又被比利时接管。比利时的民族分化方式更胜一筹:严格以外貌肤色和个人资产作为标准,将胡图族和图西族彻底分开,将民族身份彻底固定。
比利时人给所有卢旺达人丈量身高、测量额头大小、眉眼距离,分辨哪些“更接近白人”;再检查家中资产,十头牛以上的,就是更高贵的图西族。两族经过长期的通婚、生活,在事实上已无太多明显区分,比利时的强行分辨,造成了诸多荒诞的局面:同一个家庭的亲兄弟,哥哥有十头牛,弟弟有九头牛,于是哥哥成了高贵的图西族,弟弟成了低贱的胡图族;因为发际线、眉毛的疏密、天生的肤色等原因,原本生活优渥的图西族可以一朝变为胡图族。
为了彻底分化两族,比利时人使用了身份证制度。经过荒唐区分后得出的民族归属,将清楚地在身份证上标注,永世不得更改。无论个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阶层流动,胡图族人只能世代为奴。
矛盾就此种下。等到殖民者大势已去,他们又别有用心地将胡图族人扶上统治地位,报复、清算一触即发。
比利时人给所有卢旺达人丈量身高、测量额头大小、眉眼距离,分辨哪些“更接近白人”。
总统的空难成了煽动的借口,无数的胡图族人拿起屠刀,任意杀戮看到的图西族人,并烧掉房子、抢走财产。即便是教堂、医院、学校这样的公共避难所,也难逃被血洗的命运。极端的胡图族人,甚至还专门选拔身患传染病的人强暴近20万图西族妇女、剖开图西族孕妇的肚子,以求“大清洗”、斩草除根。
而制造了这一切的欧洲列强全部失声。比利时撤走了驻卢旺达的维和部队,美国拒绝派兵,法国直到杀戮结尾才姗姗来迟,仅仅救了几百人,就连联合国这样的中立机构也近乎不闻不问,让这场“5000名精锐维和部队士兵”就能平息的无差别种族清洗,在国际社会的冷漠下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屠刀,夺取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本该平等生活在阳光下的生命。
“非洲之光”
直到图西族人保罗·卡加梅组织的爱国阵线杀入卢旺达,成立了新的政府,这场杀戮才渐渐平息。
彼时,卢旺达全国经济水平严重倒退,通货膨胀率飙到10倍,基础设施全部瘫痪,青壮年劳动力数量锐减,无数儿童成为孤儿……图西族和胡图族两族的矛盾依旧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再次拿起武器。

卡加梅扶持了一位温和派的胡图族人担任总统,自己代表图西族人出任副总统兼国防部长,让两族统治力量平衡,又在全国建起“盖卡卡法庭”,让民众自己裁决杀戮中的罪犯。因为实际参与杀戮的胡图族平民几乎都是被煽动的,最终,只有300名左右的杀戮策划者被捕,其他平民得到了当地民众的宽恕—这样的民众自我裁决,也及时缓和了杀戮带来的痛楚和矛盾。
1994年7月20日,卡加梅政府正式宣布废除比利时带来的种族身份证,从此,图西族和胡图族成为历史,“卢旺达人”才是大家共同的名字。2003年,卡加梅政府还将“企图区分种族”作为刑事犯罪写入宪法。
缓解了种族矛盾之后,卢旺达大力发展工业,并依靠旅游业收入逐渐“逆袭”,刷新了国家形象。2017年,卢旺达获得了“全球最安全的十大国家之一”称号和非洲第一个“联合国人居奖”。以专业、挑剔著称的CNN最佳旅行目的地榜单中,卢旺达也赫然在列。
拨开往昔的沉重,被称为“千山之国”的卢旺达实际上极为美丽。火山、热带雨林、山丘与草原应接不暇,种类丰富的野生动植物都能在卢旺达看到。追踪珍贵的山地大猩猩,是卢旺达旅游中的王牌项目。在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能够在近距离安全观察山地大猩猩的国家之一(卢旺达)的国家公园里,游客可以在向导的带领下穿越森林,拜访山地大猩猩的家族,近距离观看它们的生活。
卡加梅政府深知卢旺达发展旅游业的优势所在。除了保护好自然生态与生物,政府还在全国卫生标准上直接对标新加坡,重视道路整洁、交通有序。卢旺达也是非洲最早实行“禁塑令”的国家,各国游客来此,常常会在干净的环境、环保的氛围中忘记,自己正身处一个经历过杀戮的非洲国家。
如今,卢旺达大力学习各国先进技术和治国方式,正逐渐摆脱过去的黑暗,成为“非洲之光”。无论是在利益相关的谈判桌,还是纷繁复杂的国际舞台上,卢旺达都逐渐拥有话语权,在国家面貌上有了新的表达。
那些泛着血光的过去,似乎成了历史的倒影。但它会在许多剑拔弩张的时刻于记忆里浮起,告诫人们牢记种族矛盾恶化的惨烈教训,握手言和,一起向未来走去。
特约编辑姜雯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