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榴 梿
作者: 邓洪卫拎着东西从超市出来,可巧门口就停了辆出租车。我上了车,看到司机是个女的。我说了家的地址,她答了一声“知道”,车子便向前驶去。
我在生活中是个话不多的人,有时遇到喜欢找话题的人也会聊几句,可以称为“被动式聊天”。
女司机说:“买了不少东西啊,我闻到榴梿的味道了。”
我说:“老婆爱吃这个。”
她说:“真是个暖心男呀,这东西可贵着呢。”
我说:“顺便,也没吃到外人肚里去。”
她说:“是啊,你老婆真幸福。我老公从来没给我买指头大的东西,不要说这么贵的榴梿了。”
我说:“自己买呗,不能亏待自己。”
她哈哈大笑:“舍不得。有时女儿买,我沾点光,真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我看她这么能聊,索性也聊开了。
我问:“你女儿该放暑假了吧。”
她说:“我两个女儿,都工作啦。小女儿是第一人民医院护士,苦是苦了点,工资还是蛮高的。”
我赶紧附和:“好单位,她性格肯定好。”
是人都避免不了跟医院打交道,有时自己,有时家人,大则住个院,做个手术,小则打个点滴。总是希望护士性格好些,有时事与愿违,会遇到冲头冲脑的护士,心里不舒服。
她说:“随我,人好,心细,白衣天使嘛。”
我想起她说的还有一个大女儿,便问:“你大女儿干啥?”
她说:“大的呀,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空姐。”语气里满是骄傲。
我赞叹一声,说:“空姐条件可高呢,能当空姐都很优秀。”
她说:“个头要高点,长得不难看就行。我大女儿身材一流的,面相也就比我好点,耐看。”
我下意识地看看她(从上车我还没仔细看她呢),身材不矮,面相也不算差。当然,我坐在后面,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皮肤不白,黑红,也许年轻时好点。
我问她多大了,虽然问女人年龄是不合时宜的事。
“五十一了。”她回答,并不反感。
我问:“两个女儿,都谈对象了吧?”
“大的谈了,她在南京,跟同事一起租的套间。同事先有的男朋友,搬出去了。她很快也谈了男朋友。”
“小的呢?”
“小的不肯谈,我帮她长着眼呢。现在不少孩子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男孩怕担责任,女孩怕遇到渣男,反正都想自由。我不断敲打她:‘一定不要怕,大胆地谈。人生的每一步,都要经历,不能少,少了就是遗憾。该谈就要谈,谈不拢就算,再谈。要结婚,要生孩子的,哪怕是过不下去,分开了,也不遗憾,离婚不丢人。’对不对?”
我夸她:“你是个开明人,在家肯定你当家。”
她说:“还真是的,我比较强势。不强势不行啊,我家男人比较闷,大事小情都是我拿主意。他就上个死班,拿点死钱,不错了,总没有混吃等死。”
她这么说,我有点吃惊。
她接着说:“说实话,你也别笑话我,我当初看上他,也就是他有一份工作。我呢,乡下人,没工作,二十岁就开出租车,开了三十年了。两个女儿,他一个工作的人,没操过一点心,都是我这个乡下人拉扯到现在。别人都以为我享了他的福,其实他娶了我才是他的福气——又能干又讲理。他要是找一个坏女人,他就受了死罪了,这个家就败了。”
我从后侧面看她,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
“跟你说你可能不相信,这么多年,他没送过我一样东西,也没请我吃过一顿饭,下班就在家里闷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有时拉一些客人,到这个饭店那个饭店吃饭,有的还是男人带着女人,我就很羡慕。我那个男人呀,头脑里一点浪漫意识都没有,说他是榆木疙瘩,一点不过分。”
“他算是个居家好男人,不像别的男人,成天不归家的。”我安慰她。
“你说得也是,可是他也要有那本事不归家呀!”
我一时沉默。
她接着说:“我吃了苦,不能让女儿也吃苦,我把她们都供上大学,都找到好工作。我不断敲打她们:‘大胆谈恋爱,找个浪漫的男人,不然真是亏了,就像我。’”
我说:“你也不亏,有两个好女儿呢。”
她回头看看我,说:“光我说了半天,你家呢?男孩女孩?”
我说:“男孩。”
我看到她眼睛一亮,说:“多大了?工作没?”
“在电视台。”
她眼睛又是一亮。这时车到我的小区南门,我拿起手机说:“扫个码吧。”
她把打开二维码的手机递过来,我扫了一下,一愣,说:“这是加微信啊。”
她笑道:“哟,我弄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加个微信,你转给我吧。”
我只好加了微信,把车资转给她,拎东西下了车。
到了家,妻子正在拖地,说:“你把东西放厨房,我马上做饭。”
我说:“别忙了,我们出去吃吧,改善改善,我们一个月没一起出去吃顿饭了。”
她去了厨房,叫起来:“榴梿呢,你说买榴梿的呢?”
我说:“哎呀,忘了。”
我的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是女司机发来的微信:“你的榴梿落在我车上了。”
我迅速回:“送你了。”
我不知道她看到我这句信息是什么表情。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要是我那爱吃醋的老婆看到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我到厨房门口,看到她正从袋子里拿出一串长长的单据,细细查看。
我心虚地看了下手机,那女人回:“那不是吃到外人肚子里啦?”
下缀一个调皮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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