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大春

第一次遇到大春是在“海滨之夜”的活动现场。大春被请来当调音师，还带了他的电吉他。他当然不会是出场的歌手，只是碰到意外情况时，他能临时救场。这种小规模的音乐节，来的歌手都不大出名，但气氛特别好。

那两年我在报社跑文娱版，经常被音乐节的主办方邀请。采访任务很简单——站在后台等着，歌手经过就拉过来聊几句。有时歌手唱嗨了，许久不下台，我只得在后场闲坐。也就在这时，我遇到了同样百无聊赖的大春。

大春是写代码的，在某个五百强软件公司里混饭吃，但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更喜欢音乐。我想采访他，他连连摆手，说：“别啊，让领导看到了，我的饭碗就没了。”我笑问：“这么怕领导？”他说：“当然怕了，那是我的衣食父母。”说完自己先笑，听得出不太拿领导当回事儿。写代码很忙的，每次大春来参加音乐活动，都要跟领导大吵一架，最后领导妥协，因为公司真的需要大春。大春不想被采访，是给领导一个面子。他说：“我们领导对我挺好的，我不想让他太为难。”听得出大春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跟那些张牙舞爪的歌手有很大不同。

那次活动之后，我跟大春又见过几次，算是很有缘分。秋天采访路过大春他们公司，进去找他，见他西装革履，完全是白领模样。我们在会议室里闲聊，突然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闯进来，满脸怒容，道：“刘春！TOK的案子怎么还没给我？”大春愣在那里。女人不等他说话，又道：“下午！下午不给我，你就滚蛋！”说完转身而去。我都看呆了。大春笑，说：“别理她，我领导。”我们互相对视，突然大笑。

大春也写歌，旋律不错，有点像伍佰的歌。可惜他不愿拿出来给别人唱，而他自己又没机会去唱。我劝他：“写歌就是为了传唱，又何必计较谁来演唱？”他摇头，说：“我写歌慢，每首都花了心思，自己唱才有感觉。”他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大春曾经邀请我去他的工作室参观。工作室在一间租的房子里，设备一应俱全，都是大春自己花钱买来的。大春每天晚上十点下班，到工作室写歌到两点，早上九点起床，挤地铁去上班，天天如此。

大春的生活让我有点吃惊，我说：“你同时过着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他笑，说：“挺充实的。”我说：“与其这么辛苦，不如二选其一。”大春摊开手，问：“选哪个？选音乐？我不是科班出身，有什么机会？我不喜欢写代码，可它能养活我。”大春叹口气道：“我就是个俗人，俗人就要接受现实。”

多年采访里，我见过很多心怀执念的人，是他们的执念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五彩斑斓，变得生动有趣。大春算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有了这样的理解，我就更喜欢大春歌曲里流露出来的快乐，那种快乐是放下琐碎日常的达观和松弛，更是短暂逃离世俗生活的自由与欣喜。

离开报社以后，我跟大春断了联系。去年我去昆明参加五百里音乐节，竟然见到了大春！这一次他是舞台上的主角——追光灯下，他抱着吉他，深情地歌唱。那是他写的歌！我听出来了。

在后台见到大春，他比我还兴奋，抱着我的肩，追问这几年里的变化。说话之间，一个女人冲过来，踢了大春一脚，说：“都在找你呢！怎么还在这里磨蹭！”大春转过头看了女人一眼，又回头问我：“你还记得她吧？”当然记得！当年霸道的女领导嘛。大春嘿嘿一笑，道：“现在是我老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