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四题

作者: 张玉强

客人也要懂规矩

现在过年招待亲戚都是上饭店了,过去没有这样的条件,都是在家里做饭。大过年的,亲戚来了,总要努力办一桌像样的丰盛点儿的饭菜。

招待亲戚的饭菜,一般要有鸡有鱼。有意思的是这盘鸡,值得一说。鸡是年前杀好,剁成块炖好的,两三只鸡装在一个盆里,亲戚来了以后挖两大勺在锅里一热就行,但是必须有鸡头鸡爪,这才算是一只完整的鸡。客人都懂事,只吃鸡肉不碰鸡头鸡爪。客人走后鸡头鸡爪再放回盆里,下一桌继续用。所以两三只鸡足可以招待七八起客人。

那时候女人小孩是不上桌的。所以客人也须晓事,第一是不要磨蹭太久,早早吃罢走人,客走主安,让人家女人小孩也赶紧吃饭别饿着肚子。第二是不要贪嘴,好吃的菜夹起来没完,不给人家娃娃们留点儿。

我打小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肉丸。有一年,我舅舅们来,我妈高兴,特意做了一汤盆丸子,只给我尝了两个,安慰我说:“你舅舅们肯定给你留着,等着。”没想到那天舅舅们喝酒尽兴,一鼓作气把一盆丸子全吃掉了,汤都没剩。我毫不客气地当场就大哭起来了,使我舅舅们后悔得直拍大腿,赶紧哄我说等我去走姥娘家一定给我捏一大盆丸子光让我一个人吃。

快四十年了,那种委屈感还是忘不掉。

每年都要打一架

邻居赵三爷爷活着的时候,他们家每年除夕夜里都要打一架。

赵三爷爷有四个儿子。老大去了东北,过年才回来一回;老二老三都在村里种地;老四是县里毛巾厂的工人。

这年除夕那天,我奶奶炸着丸子,忧心忡忡地说:“赵老三家可别再打起来。”夜幕降临,吃起年夜饭来了,我奶奶还是忧心忡忡地说:“赵老三家可别再打起来。”

果然,一会儿就听见隔壁有声音了——先是吵嚷声,后来又有摔门声、脚步声、打碎碗碟声。我奶奶对我爸爸说:“你去看看。”

我也跟着去了。院子里、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赵家老二和老四正在院子里抱着滚成一团,好几个小伙子上去拉架。老大坐在堂屋大椅子上耷拉着头抽烟,老三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碗碟酒菜摔了一地,板凳横七竖八。赵三爷爷搂着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瘫痪在床的赵三奶奶嘶哑地喊着:“我怎么还不死啊!我怎么还不死啊!”

无非因为赡养老人的事。兄弟们矛盾很深,平时就不和睦,现在终于有机会凑到一起喝酒、争吵、打架了。

后来赵三爷爷老两口子都死了。兄弟四个还是除夕凑到一起吃年夜饭,热热闹闹的,再也没打过架,非常融洽。

相逢一笑泯恩仇

刘三太因为托我父亲在信用社办贷款的事没办成,记恨上了,对我们全家都不理不睬的。

那年初一,我母亲嘱咐我说:“拜年别忘了到你三太叔家去。”

我说:“我不去!他跟咱家不搭腔,我不去。”

我母亲说:“跟你小孩子家没关系,你去你的。”

我不情不愿地去了。一进门,刘三太明显吃了一惊,也有些慌乱和尴尬,赶紧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倒水拿烟,说了不少亲热话。

我回到家,问母亲:“三太叔家小孩来咱家拜年了吗?”

母亲摇摇头说:“没有。”

我生气地说:“我就说吧,咱凭啥先跟他低头?”

话音未落,刘三太推门进来了,高声喊:“二哥,嫂子,来给你们拜个年!”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过年来亲戚,我最怕二合叔,给他敬酒让人头疼。

二合叔是我父亲的表弟。他有点儿自命不凡,最不服气的就是凭啥我父亲成了公家人,他一肚子学问却一事无成还混在村里!因此他来我们家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每次我给他敬酒他都找碴儿整点儿事儿。

那年他又如法炮制。

我战战兢兢地站到他跟前:“二叔,我给你敬酒啦。”

他把酒盅一捂:“敬酒行,不过你得说说,为啥给我敬酒,说不出来我可不喝。”

我不知道说啥。

他来劲了:“你爸这么能,没教给你吗?”

我结结巴巴地说:“过年了,你来了,我给你敬四个酒。”

他还是捂着盅子:“那你说说怎么个敬法?”

我说:“我给你倒四杯酒。”

“哦。光给我倒?你不喝?”

“我不会喝。”

“上学光学语文数学不学喝酒吗?”

“……”我脸憋得通红,眼圈也红了。

我父亲脸上挂不住了:“老二!磨叽啥!孩子给你敬杯酒哩,你拿出个大人样儿来喝了不就完了!”我父亲说完,把酒壶接过去,给自己倒满四杯酒,一口一个喝下去,喝令我:“给你二叔倒四个满的!”

我毫不客气地拿过四个盅子来给他倒了四满杯。

他有点儿尴尬,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那不行!来大侄儿,你给我说说,你敬的这个酒叫个啥名堂!说好了我就喝!”

我到那时候反而不怕了,脑子里忽然闪过刚看过的一句话,马上脱口而出:“这个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炸了堂了。一桌子人笑得前仰后合。连我父亲都撑不住了。

二合叔满脸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老实实喝了四个满杯。

从那年以后,二合叔来我家,再也没难为过我。

[责任编辑 冬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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