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风

作者: 胡炎

新局长姓高,单名一个字:风。个头也高,一米八以上。脸黑,人瘦,腿长,喜欢穿布鞋。上任不久,都知道他有个癖好:非不得已,上班不坐车。

一条河,穿城而过。高风起得早,六点钟准时上河堤,半个小时后就进了单位大门。

每日,门卫老韩头儿第一眼看见的,准是高风。高风一脸和悦的笑,冲老韩头儿打招呼:“早,老哥。”老韩头儿心里热乎——经了几任局长,没见过这么和气的。

机关人嗅觉灵,信息广,很快便把高风的“底细”摸清了:三十冒头当乡长,后来当乡党委书记……一路走来,政声颇佳。当年村里的老支书,见他还是叫“哥们儿”。

很快,高风走河堤时,一会儿碰见一个科长,一会儿碰见一个副局,都说:“巧了。”晨光中,河堤上便有了一支上班队伍,边走边聊,谈工作,碰思路,聊得酣畅,只嫌路短。

老魏是单位元老,再过三年,就该退休了。他当过兵,说话也直。高风和他住得近,最初的一段路,他俩一起走。

有一天,老魏说:“高局,有些话,不说憋得慌。”

高风说:“有啥想法,尽管说。”

老魏咬咬牙:“咱局里有的干部,得动。”竹筒倒豆子一般,老魏把同事说了个遍。小张,能力强,爱较真,不跑不送,到现在还是个虚职;老杨,当了多年办公室主任,干练稳重,早该提了,可一直原地踏步;小刘,闷葫芦似的,没眼色,待办公室明显不合适;老邢,人事科长,除了肚子大,怪话多,正事不干,一天到晚盯着饭馆子,还偏爱一道菜:“霸王别姬”——换句家常话,老鳖炖土鸡。

老魏说完了,瞧着高风。高风拧着眉头,说:“知道了。”

此后一月,没动静。老魏私下犯嘀咕:“这个高局,只怕也是明哲保身。烫手的山芋,人家才不会碰。”正嘀咕时,局里中层干部大调整,小张“由虚转实”,任人事科长。老邢被调去老干部科,用高风的话说:“使命光荣。”小刘去了研究室,还升了职,成了副主任。只有老杨,继续做办公室主任。

老魏不由自惭,是自己偏狭了。又暗忖,这个高局,倒是个“下棋”的高手。摆明了,老邢想敲老干部们的竹杠,没门儿!至于小刘嘛,人呆板,却是名校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去研究室,正可发挥特长。

新干部就位,高风开了个会,主题只有一个:发展才是硬道理。要大家找准抓手,放手去干。资金,他来争取。

项目汇总上来,能人不少,金点子、银点子如雨后春笋般。高风欣慰,哪片土地不长庄稼?只要用心栽培,用情施肥,不愁长不出好苗。

半年过去,局面大为改观。全市行风政风评议,单位的位次提了一大截。人人脸带笑,步生风,只有老邢,吊着一张哭丧脸,肚子也小了一圈。

翌年春,上级让各单位推荐副局人选。这日早晨,高风照例走河堤,竟意外碰见了老邢。老邢四下环顾一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不由分说往高风手里塞。

高风挡了:“这是干啥?”

老邢说:“一点儿小意思。”

高风蹙蹙眉,转而打趣:“好啊,局里正要募集救灾款,你这份爱心,分量不轻嘛。”

老邢咧咧嘴:“这……不大合适吧?”

高风神色严肃:“那就趁早收回去!”

老邢愣在那里。高风早甩开步子朝前走了。隔日,一个电话打来,话不绕弯,希望高风推荐老邢。高风这才明白,老邢有后台——市委一位退休老领导,也是自己曾经的“伯乐”。

“您放心,一定考虑。”高风赔笑。

可推荐名单报上去,却是老杨。老领导大光其火,质问为何,高风仍赔笑,说:“实在不好意思,票数太少,民意难违啊!”又佯装生气,说:“这帮人也是,多次给他们做工作,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临测评,全变卦了!”

老领导哑口无言。

这日,高风带队,去机关对口扶贫的山村慰问。正值农忙时节,高风去老乡家里小坐,唠了会儿嗑,说:“别误了农活儿,走,下地。”到了田里,西装一甩,裤腿一挽,便熟门熟路地抡起了锄头。老乡想不到,这么大的官,锄地也是好手。高风笑笑:“刘备卖草鞋——老本行。”

半年后,一纸调令,高风出任县委书记。民意测评,满票。老魏私下里竟有些神伤——送走了那么多局长,第一次感觉舍不得。

又过了几年,高风升任副市长。退休了的老魏,坐在电视机前,眼里一阵发热。他看到做了副市长的高风,步子还是那么大,人还是那么瘦,脸还是那么黑,唯独头发变得花白了……

[责任编辑 周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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