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井惊魂
作者: 忍者文身神秘老井
在我们厂三里外的野地里,有一座非常大的院子,是专门为工厂生产和工人生活提供用水的地方,有近百年的历史,俗称“老井”。眼瞅着看守老井的工人老杨要退休了,领导想找个人接老杨的班,可问了许多工人,他们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为啥呢?
这还得从老井周边的环境说起。老井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面分别是三个村子的玉米地,南侧有个铁栅栏大门,门外只有一条东西向的土路。土路的南面是一大片茂密的杨树林,树木遮天蔽日,荒草萋萋,大大小小的坟头点缀其间,令人望而却步。由于位置偏僻,只有在春种秋收的季节,才有下地的农民来这里接水,平日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偏僻、寂静倒还好说,可那些关于老井的怪异传说实在令人恐惧,诸如:青天白日走在院子里,经常遭到一只无形的巴掌拍打后脑勺;每当月圆之夜,就会有一条十几米长的巨蟒钻进井房饮水;晚上明明关了房门,第二天早上却发现房门大开;风雨交加的夜晚,总会看见窗外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望着屋内傻笑……还有更瘆人的,我都不敢描述。总之,老井就是我们厂的“聊斋”,尽管在那儿上班十分清闲,工资也比较高,但绝大多数工人都不愿意去。我得知此事后,心眼儿竟活泛起来。
我去接班
我直接找到主管领导,表示愿意去看守老井。领导上下打量我老半天,才半信半疑地问:“你想好了?可不许反悔呀。”
我把头一昂,满不在乎地说:“不用想,我的字典里没有‘反悔’二字!”
领导立即对我刮目相看,夸奖道:“好小子,有种!”
其实,倒不是我多“有种”,只因我是个无神论者,而且早就向往那种无拘无束的环境了。领导刚一批准,我就在心里盘算上了:只要不影响供水,我在那儿想喝酒就喝酒,想睡觉就睡觉,想唱歌就唱歌,想骂谁就骂谁……高兴了,我还可以来个裸奔,多自在啊!哈哈,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说起来,我上班快二十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老井。只见院子里有十多间房屋,都是废弃的水泵房,房屋当初是根据井眼的选址建的,东一间西一间的,毫无规则,行走其间,仿佛在古堡中穿行。穿过这些“古堡”,西北方向有一排比较整齐的砖房,向南开着七八扇窗户,只有一个门,在东面。这时,等待接班的老杨迎了上来,热情地带我熟悉里面的环境。
这排房子共分两个屋子,外屋相当长,里面有两台大功率潜水泵,在需要供水时交替运转。连接潜水泵的铁管子足有成年人的大腿粗,像肠子一样七扭八弯。老杨说,这些管子冬天冒热气,夏天挂水珠,因此这地方冬暖夏凉。一直往西走,就见一扇铁皮包裹的小门,迈过门槛,陡然深陷下去,关上门,一点儿噪音也听不到,这里就是看井人的值班室了。
室内非常简陋,南面有一张小土炕,北面放了两只储物柜,西面靠墙有一张条形办公桌,上面除了一部辨不清颜色的电话机,还有一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机。屋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很有家的味道,让我倍感亲切。老杨向我简单地介绍了设备的使用情况,然后将一串钥匙交给我,冒出一句话:“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吧?”
我想你一个人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年都不怕,我有啥可怕的?就挑衅似的说:“你放心,我巴不得遇上狐仙女鬼啥的呢!”
老杨难以捉摸地笑了一下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暗想:老子才不怕呢!劫财没有,劫色嘛,呵呵,十有八九是我想多了。
想当年,我十九岁上班,把厂子里的脏活、累活干了个遍,各种苦都吃过,现在到了老井,就像是进了世外桃源一般,浑身上下连脚丫子都感到惬意。一整年下来,甭说妖魔鬼怪了,平日里连只耗子都难见到。有时想想那些诡异的传说,我心里倒产生了几分失落。不过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令我心惊肉跳的险事。
新车惹祸
因我一个人在老井过日子,难免缺东少西,所以经常骑着自行车回家中取。妻子说:“你总这样可不行,毕竟上着班呢,万一领导有事找你,也来不及往回赶啊。要不,你买辆摩托车吧。”妻子这话正合我意,我早就有这想法了,但以前的收入只够糊口,买摩托车只是想想而已。现在不同了,看守老井的工资比以前翻了一番还多——不差钱!
2006年9月18日,我“斥资”八千元买了一辆心仪已久的摩托车。我之所以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不仅因为“九一八”是个纪念日,更因为那是个至今想起来都令我心有余悸的日子。
本来,妻子说崭新的摩托车太扎眼,劝我办好手续、装上车牌再往老井骑。但当时我见了摩托车就像饿狗见了骨头一样,哪里还舍得撒手,不等她把话说完,我一拧油门就跑没影儿了。
那时,已经开始收秋了,隔三岔五就有人来老井喝水。我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索性将大门全部打开,任他们自由出入。而我只顾躺在值班室的炕上抽烟、睡觉,全然没有想到,停在外屋水龙头旁的摩托车险些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那天是个阴天,天黑得比较早,我看地里没啥人了,就把院子的大门关上了,并且用铁链子套住上了锁。我吃过晚饭,洗漱完毕,九点多钟,正想打开电视娱乐一下,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在寂静的夜晚,这声音显得格外瘆人——那是锁大门的铁链子发出的声响。我猛然意识到有人跳到院子里来了,想起妻子叮嘱我的话,心里顿生不祥之感:外屋的门还开着呢!
我像箭一样射向外屋门口,急慌慌地关上门,刚插上插销,门就被推了一下,我惊喝一声:“谁?”
“我。”是沉闷的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下地的。”
我感觉他在撒谎,因为这么晚了不可能还有人在地里干活。我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想干啥?!”
门外的声音倒柔和了许多:“大哥,我的牛车在地里坏了,我想跟你借个修车的家什。”
“没有!我啥家什都没有!”想跟我玩狼外婆那一套,没门儿。
他继续请求:“大哥,帮帮忙吧,借我个亮儿也行啊!”
他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抬手就把外屋的电灯关了。由于用力过猛,灯绳被我拽了下来。听他还在门外纠缠,我厉声喝道:“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喊人了!”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荒唐,这荒郊野外的,喉咙喊破了也没人听得见啊!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肆无忌惮地吼起来:“你喊吧,来人了又咋样?我只是向你借个修车的家什,你赶快给我开门!”说着,他竟咚咚砸起门来。
外屋门虽然比较大,却是薄木板制成的,而且门后只在中间部位别着一道插销,插销比小拇指还要细,如果外面的人身强力壮或者有同伙的话,我的麻烦可就大了!我心里一慌,转身就往里屋跑,因为里屋的门比外边的牢固多了。此时此刻,我哪里还顾得上停放在外屋的摩托车呀!
身处绝境
我跑进里屋后,迅速锁好门,然后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急切地拨厂保卫科的号码。不料,听筒里嘟嘟地响了半天,却始终无人接听。紧接着,我又给生产科打电话,因为生产科晚上有人值班。糟糕的是,我把电话键都快摁坏了,也没听到对方的回应。我想报警,但这电话是厂子内部的,根本没法儿往厂外打,我那时又没手机,这可怎么办啊?
这时,那人开始踹门了,看势头,他今晚非破门而入不可了。如果对方只为摩托车而来倒也罢了,怕只怕他得手后再杀我灭口!这绝非我思虑过多,而是里屋的门虽然比较结实,但门的上方镶着一大块平板玻璃,打碎后连牛犊子都能跳进来,何况是人呢。如果真到那时,我也只能跟那人拼个鱼死网破了!可我在屋里搜索了一圈儿,悲哀地发现,除了一支圆珠笔,再也找不到一样能防身的武器了。要命的是,我现在想跑都跑不了,因为窗户上安装了大拇指粗的铁栅栏,本来是用来防贼的,现在倒将我困在里面了。此时,外屋的薄木板门已发出破碎的声音,看来,今晚我是凶多吉少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关上灯,强压着狂跳的心静观其变。
“丁零零……”办公桌上的电话终于有了回应。我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抓起话筒,不等对方开口就咋呼开了:“喂,你们来了多少人啊?十多个呀?好、好!快把大门堵上,别让他跑了!”
只听电话那头的“孙子”平静地回答:“这种事你还是给保卫科打电话吧,我们这儿是生产科。”说完就把电话撂了。
呸!我“感谢”你八辈祖宗!我心里骂着,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靠自己了。于是,我默默地攥紧那支圆珠笔,暗想那人若敢闯进来,我就拿笔照他脸上猛戳!
咦,不对呀,外屋怎么没有动静了?我侧耳细听,还是没有动静。我不放心,悄悄凑到窗户前向院子里查看,可外面漆黑一片,啥也看不清。我这才想起来,院子里的两盏探照灯与外屋的灯是一个开关,刚才我关外屋的灯时,院子里的两盏探照灯也关上了,灯绳还在地上呢。
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半点儿动静,我就明白了八九分:一定是我刚才对着话筒那通咋呼把他吓跑了!我扒着门顶上的木框来了个引体向上,然后透过玻璃向外瞧,外屋虽然也漆黑一片,但那辆崭新的摩托车隐隐闪着微光,这让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贸然开门,因为我怕他发现我在唱空城计后卷土重来。
那天晚上,我和衣躺在炕上,虽然不像开始那样害怕了,但仍没有丝毫睡意。直到天麻麻亮,我才壮着胆子下炕开了门。
已成往事
外屋的门果然坏了,左下方的木板已被踹出一个狗洞大小的窟窿,铁插销也严重变形了。看样子,再有一两脚,这道防线就要被彻底突破。
我先安上灯绳,打开电灯,然后才打开外屋门走到院子里。环顾四周并无异常,我便放心大胆地来到大门口。见铁链子和锁头仍然挂在门上,我猜想那人应该不是从此处逃走的,因为翻越大门时肯定会带动铁链子,发出声响。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翻墙跳出去。老井四周的围墙从外面看起来十分高,但院子里的地势也很高,从里往外翻是比较容易的。于是,我顺着墙根巡查起来。
当我转到值班室的后面时,果然在北面的墙体上发现了蹬踩的痕迹。我往前走了几步,想再仔细观察一下,不料,脚下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低头一看,吓得立刻跳了起来——一把尺把长的杀猪刀,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瘆人的寒光!由此可见,那人是奔着谋财害命来的,只是被我一通操作乱了方寸,才在逃跑中遗落了此物。想到这里,我额头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通过此事,我对厂子里那帮饭桶不抱任何希望了。天大亮后,我带着那把杀猪刀直奔当地派出所报了案。摩托车我也不敢再往老井骑了,还是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心里踏实。当然,为了不让妻子担心,我并没有告诉她实情。而我这个“无神论者”心理上也起了变化,我凭着早年的绘画功底,鬼使神差地在值班室内的西墙上画了一幅如来佛像。画像上如来佛面对大门肃然危坐,几乎占了办公桌上方的整面墙壁。
不到一个月,警方就将那个夜闯老井的歹徒抓获了。原来他是个惯犯,以前还从我们厂几位领导家中盗得名烟名酒和大笔现金。奇怪的是,那几位领导竟无一人报案。
后来,老井始终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发生过惊险事件。在一次亲友家的婚宴上,我偶遇退休多年的老杨,问他当年看守老井时是否遇到过传说中的那些怪事。老杨打着酒嗝摆摆手,说他没有遇到过,都是听老一辈看井人说的。我大惑不解:“他们为啥要编这些怪异的故事吓人呢?”
老杨拍拍我的肩膀,狡黠地说:“你也看守老井这么多年了,没觉得那是个美差吗?”
我如梦方醒,得意道:“哦——敢情是怕别人眼红啊!”
老杨乜着醉眼看了看我,竟然说:“你也不用太高兴,不会长久了。”
我一愣,追问:“为啥?”
老杨冷笑一声,喷着酒气回答:“工人懒,领导贪,这样的厂子早晚完,早晚完啊!哈哈……”
当时我以为老杨说的是酒话,没太往心里去。没想到,第二年我们厂就倒闭了,从此我便彻底离开了老井。但是后来,我多次在梦中回到那个地方。
去年秋天,我外出办事,特意绕道去了老井。老远我就发现铁栅栏大门没了,走进院子,只见荒草丛生,淹没了路径,所有房屋的窗户和门也都不知去向,只剩下黑黢黢的洞,如一张张巨口在悲愤地呐喊。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居住了多年的值班室,看到曾经的一切都荡然无存。唯一还在的,是我画的那幅如来佛像。在残破的墙壁上,如来佛肃然危坐,还是那么庄重而威严。可叹的是,佛祖也没能阻止老井的衰败,更未保住我那份悠闲的差事。
走出值班室,望着满院凄凉的景象,老杨的话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工人懒,领导贪,这样的厂子早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