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的一笔巨款
作者: 白小易那一年,我爸从军队转业,准备举家从河南新乡回迁沈阳。我和两个弟弟是1970年才跟随我妈离开沈阳去过“随军”生活的。我爸在部队服役将近三十年,部队发给他一千元安家费,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那时社会上流氓和小偷挺多,火车上也有不少流窜作案的贼,如何将这笔巨款安全带回沈阳,是很伤脑筋的。我妈认定这笔钱尤其不能放在我爸身上,因为“树大招风”。我爸也确曾有过在火车上被小贼掏包的经历。反复考虑之后,我妈觉得把钱放在我身上是最安全的。当时是二月,穿的还是棉袄。我妈在我的棉袄里面胸前位置缝了两个口袋,把那一百张十元钞票(那时的最大面额是十元)分别缝在里面。我感受到强烈的使命感和腰缠万贯的自信。那两口袋的钞票也让十六岁的我看起来像个胸肌发达的棒小伙儿。在火车上两夜一天,我都没有脱下那件棉袄。
到了沈阳之后,因为忙于各种事情,钱又在我身上放了十多天,才存进银行。那时我家的门牌号是文化路11号,那里是交通局物资科的仓库,院子有几千平方米。现在那个位置是一片高楼。而在建那个院子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田地。这个可以从旁边的菜地看出端倪——向东走一百多米,就是一大片菜园子,种了十几年,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才盖起了辽宁电视台大楼。院子东侧是一排高大的库房,常年上着锁,我从没看见过里面的情况。北侧是一排办公平房,我家住其中的两间。交通局的人把我们一家送到这里之后,显得很难为情,说很快就要盖新的住宅楼,只能先在这里凑合了。
两间屋子,大一点儿的那间砌了火炕,小的那间只有床,天冷就不能住人,全家人只好挤在一铺大炕上睡觉。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很好玩儿的事,可对大人而言就有点儿别扭了。第一天夜里,我就听见我妈压低声音跟我爸抱怨,说交通局真是缺德,就这么安置转业军人……这样的住法,爸妈免不了给我做了性启蒙。我那时刚好醒了,既不能逃走又不能反对,只好继续装睡。我还担心两个弟弟会醒。他们如果醒了,不会去问父母,只会第二天来问我。我该怎么解释呢?好在这种情况一直没有出现。
那十多天我自然不会在家待着。在沈阳,亲戚是一个庞大并且复杂的系统。各家走一遍,要连走好多天,最后还会被母亲数落,遗漏了谁谁谁家。回到沈阳时,家族里最年长的一辈就是我爸那辈,一共六位,我爸排行老三。我大爷在东北军修过飞机,一解放他就进了沈飞。我二大爷继承了祖辈的产业,“公私合营”后,他成了拖拉机厂的工人。我爸是在1948年沈阳解放时参军的,后来随四野入关,直到转业回了原籍沈阳。我四叔是学生出身,工作之后就是干部,那时已是市财政局的一个科长。我爸还有两个姐妹,我称呼她们为大姑和老姑。我大姑生第五个孩子时,高位截瘫,从此只能盘坐在炕上。我大姑父是烧锅炉的工人,守着瘫痪的老婆快二十年了,经常喝得酩酊大醉。白家当然知道他的辛苦,我经常看到父亲送钱给他。我老姑在大东107中学当语文老师。我老姑父也是一位教师,那时已经调到另一所中学当校长了。那个年代家家孩子都多,我家只有三个孩子,是最少的。六大家子凑在一起,就很热闹了。去每家之前,我爸妈都会从我的口袋里取出一些钱。一连好些天,我们几乎天天出去走访亲戚,少不了坐公交车,还去了电影院、体育馆和洗澡堂。可以想象那笔钱虽然在不断减少,但依然是我的巨大负担,并让我经常后怕——譬如,我跟伟哥去工人俱乐部打乒乓球,打热了自然要脱棉袄,我就把脱下来的棉袄放在旁边一张没人用的球台上。事后我开始后怕,如果当时钱被人偷走了怎么办?我穿的是一件新的军棉袄,那时的人特别喜欢军装……去澡堂洗澡时我更加不靠谱,居然把棉袄锁在床铺下的破柜子里……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干了!好在有惊无险,终于熬到我妈有时间领我去存钱了。我妈带我去的是沈阳最大的一家银行,当时挂的牌子是中国人民银行沈阳分行,位于中华路太原街附近。后来我才知道,那儿以前叫志诚银行,1935年的建筑。
那一千块钱,大约用到1979年。最后一笔四百多元的开销,是用于买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