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搁连儿”往事
作者: 顾文显给县里修水电站,这让福子的见识长得没边没沿。回小山沟后,福子逮空就跟大伙儿讲,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这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
这当口儿,回来个返乡知青罗润田。小罗会唱歌、会讲革命评书,很快就成了一块更大的吸铁石,一白话起来,本队的姑娘都乐意往他跟前凑,尤其是队长家的三闺女连小,“润田哥”叫得跟拌了糖精似的。福子见的世面毕竟有限,再讲不出更新鲜的东西,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一大帮人干一阵子活儿,由打头的(组长)把控休息时间,抽袋烟、撒泡尿啥的。不爱参与说话的,还有另一种游戏叫下“五军儿”。对弈的双方在地上横五竖五画个棋盘,同时各自就地取材找棋子,你用五粒小石子,我就撅五截枯草棍,在两端摆上各自的棋子,然后石头剪子布,赢了的先走。横看或者竖看,双方各有一粒子的话,哪一方就近缀上一粒,就把对方那粒孤子吃掉,这叫“二打一”。若哪一方只剩下一枚子,再无取胜的可能,就算告负。小山沟人人会下“五军儿”,都感觉相当有意思。
福子就常约小罗下“五军儿”。开始还好,久了,福子就总是输。福子感觉连小看他的眼神有些变样儿了,他相当苦恼,突然想起在工地上跟人学过“搁连儿”,歇气儿时就问小罗:“你会不会‘搁连儿’,要不咱下那个?”
小罗茫然摇头:“啥是‘搁连儿’?走这个不挺好吗?”
“我教你。慢慢儿你就会了。”你倒是挺好,光赢。福子咬牙要把这口气争回来,他是基干民兵呢,而小罗仅是个普通民兵。
全小队没人知道还有这个玩法,就由福子教小罗。
福子指挥小罗:“你捡十几粒石子,我使木棍。”说罢,福子扯过一截枯枝,跟老队长似的,往地头一蹲,横五竖五画了一个“五军儿”的棋盘,并把枯枝掰成十几截。待小罗捡石子回来,福子就指挥:“咱俩先演习,不算正式比试。我在交叉点上放一粒子,你紧跟放一粒子,占上子的地方,就不能再放了。当我连成三粒子,或者用四粒子摆成‘口’字时,就可以吃掉你的一粒子。假如我把五粒子或横或竖或斜连成一条线时,那叫‘成连’,就能吃掉你三粒子,所以叫‘搁连儿’。”小罗不服气:“凭什么你吃我的,就不兴我吃你的?”福子才不较这真儿,说:“也行,你吃我的,不过得上真章看。”
在场的社员个个张着嘴听得入了神,这玩法新鲜,老是走那“五军儿”都有些腻了!
福子抬头扫了大伙儿一眼,又对小罗补充:“我当然不能眼睁睁让你成气候。我得想方设法堵你,本事就在这儿。来,咱边比画边教。”
福子和小罗比画开了。社员们没见过这新鲜的玩法,都睁圆眼睛看,异口同声地夸有意思。一盘棋结束,小罗输了。小罗不服气,大伙儿也鼓动他们再来一盘。可打头的发现自己失职了,这么玩起来哪还有个头哇,队长布置的任务咋完成?就站起来边喊着干活儿边抓起了锄头。
众人兴冲冲地回家。今儿上午值,学了样新把戏。福子看连小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福子想,这工出得划算,长了本事。
没想到午后下起了大雨,地里进不去人,福子急着要扩大战果,可他得帮娘推磨,这“搁连儿”梦就折腾了他一下午,那心情比漏雨的破猪棚还糟。
好不容易盼到第二天天放晴。又盼到歇气儿,大伙儿忙着蹭沾在锄板上的泥,福子哪管它泥不泥,急火火地邀小罗:“再来?”
小罗说:“来就来。我昨天帮我妈推磨,脑子没闲着。”
福子暗笑,雨天哪个不推磨?
画好棋盘,小罗捡够了石子,回来说:“我兜里揣了块破布,往后不用捡石子,包起来就是。”
结果,头一局小罗就赢了。福子偷偷瞥了连小一眼,连续吸气:“怪了,再来。”
这小罗真像是长了眼,任福子使尽招数,小罗是哪儿冒堵哪儿,一有机会就钻了福子的空子,让福子顾得上头顾不上腚。接连三局,福子都输得很惨,幸好打头的再次抓起锄头。
福子讪讪地说:“原来你早就会了。”
小罗说:“我是跟你学的呀。昨天推磨,用腿不用脑,我反复琢磨其中的门道。”
打那时起,福子绝口不提这棋那棋,只说铲地、背扦子棍,这两件活儿福子可以给小罗当一辈子师父!
没多久,小罗考上了中专。两年后,听说他在县城农业局当了干部。而队长家的连小绝食、上吊了好几回,也没让小罗回心转意,最终跟了福子。结婚后两口子唧唧了好一阵子,听说连小跟小罗有过那事,好在架不能总吵,日子还得过。
人到中年的小罗在镇里挂副镇长一职,挑了个礼拜天回了山沟一趟,给他妈上坟。邻居们对福子说:“小罗上坟,你咋不往跟前凑?当年他跟你学过棋,好歹有师徒之情呢,你们俩还不喝他个小辫儿朝天?”
福子鼻子一紧:“屁。他指不定跟哪个学的呢。明明早就练得滚瓜烂熟,嘴上却说不会不会,头一把还输得像模像样。老话说嫖赌看人品,这样奸猾的人,你就是喝死也交不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