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属性与学科特点

作者: 赵文学

摘 要:高等教育学的“学科”“领域”之争,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不同国家的历史文化背景和教育体制的不同造成的,学者们无需为此争议耗费大量精力,过多的笔墨官司对高等教育发展并无裨益。从学科体系来看,高等教育学是教育学的二级学科,是一门植根于人文学科的社会科学,是一门有应用倾向的基础学科,也是自然学科发展的助力学科。与成熟学科对比是科学研究的一种重要方法,通过与管理学、经济学、数学等学科的对比分析,发现高等教育学具备交叉性、动态性和服务性等特点。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建设之路,应该体现学科交叉的综合性、因时因地制宜的灵活性,同时彰显“忘我”的支撑服务精神。

关键词:高等教育学;学科属性;学科特点;学科建设

我国高等教育学发展至今,关于其学科属性、研究方法和学科建设的争议、辨析与研究从未停止。鉴于此,本文拟对高等教育学的学科、领域之争进行分析,对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属性和学科特点进行探讨,并对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建设提出几点展望。

一、高等教育学应走出“学科、领域之争”

(一)高等教育学“学科、领域之争”的描述与分析

“学科”的概念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任何一门涉及原理、原因和元素的学科,只有认识了这些原理、原因和元素,才算认识或领会了这门学科”[1]。之后,随着人类知识的增长和认识的深化,学科分类体系被不断丰富和完善。不同的词典和学术论著中对“学科”一词有不同的注释,本文无意做词义溯源,仅做一般意义上的理解。

就大学而言,学科是大学的中心,是一所大学竞争力的基础,也是大学实现其职能的载体,可见学科对于大学的重要性。[2]一门学问成为大学里的一门学科,便获得了“名分”,我国传统文化中对于“名分”是极其看重的,这或许是很多高等教育学者极力为高等教育学学科“正名”的心理动因之一。就知识而言,一般认为学科是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同时学科分类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知识的积累而发展并不断变化的,如今各学科既急剧分化又高度融合,学科体系成了纵横交错的有机统一体。[3]由此可见,传统的判断学科的“三独立”标准[4](独有的研究对象、独特的研究方法、独立的理论和概念体系)不再适用,应该根据现代科学知识发展的特点和需要,探索新的学科判别标准。

支持高等教育学是一个“领域”的论据主要有:其一,将高等教育研究作为一个领域是国际现象,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并没有高等教育学学科的建制。[5]其二,高等教育学不具备独特的研究方法、没能建立一套成熟的理论和概念体系,而多学科研究的现状,因研究视角的分散和割裂,使高等教育成为了其他学科应用和检验自身理论的“殖民地”,更加大了形成独特研究方法和成熟理论体系的难度,作为一个领域的特点更加突出。[6][7]

认为高等教育学是一门“学科”的主要观点有:其一,我国在外部建制上规定了高等教育学是一门学科,事实也证明,走学科建制的道路,有利于丰富我们对高等教育特殊规律的认识,有利于我国高等教育研究的理论化和系统化,是我国高等教育事业发展的必然选择。[8]其二,正如前文所言,随着知识的发展,学科判别的依据也应有所改变。尽管高等教育学没有所谓独特的研究方法和成熟的理论体系,但高等教育学有着自己明确的研究对象:高等教育现象和问题;有着自己的基本规律,如内外部关系规律等。因此,高等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是没有问题的。[9]

从文献上看,高等教育学领域内的学者都赞同“学科说”,“领域说”好像只是一种“传说”,这场争议就像一场只有一方的辩论赛,因为文献中罕有见到旗帜鲜明支持“领域说”的学者。本文认为这种现象有如下两种基本解释:第一,高等教育学学者自己“心虚”,因为与传统的“硬学科”相比,或者根据传统的学科判别标准,高等教育学很难称为一门学科,起码无法称为一门成熟的学科。基于“名不正则言不顺”的文化传统,为了给自己的学科争取“名分”,树立了一些“假想敌”,然后营造出争论的氛围,最终在文章的结论里战胜他们。[10]第二,辩论的另一方是隐性的,主要是高等教育学领域外不认同“学科说”的学者及广大民众。笔者在随机访谈中了解到,很多高教领域外的学者、民众倾向于“领域说”,甚至有些高等教育学的硕士生、博士生也在“学科说”和“领域说”之间摇摆不定。

尽管争论还在继续,但在我国高等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建制已经有了几十年的长足发展,已经成为一个既定事实,且得到了较普遍的认可,再争议下去徒费笔墨。高等教育学者应该树立学科自信,超越“学科”“领域”之争,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而非文字论证来证明自己学科的合法性,建设作为现代学科的高等教育学。[11]

(二)跨国的比较

为了进一步对高等教育学的学科、领域之争有更全面的认识,可用跨国比较的方法分析争论的现实根源。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积极学习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先进的科学技术、管理经验等,当然也包括高等教育的相关理论。由于美国经济、科技的高速发展和强势文化输出,在全球各学术领域均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学术霸权”。我国很多学者唯美国马首是瞻,如果某一些学术制度、安排与美国不同,往往引来诸多争议。想象一下,如果美国也将高等教育学规定为一门学科,那么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学科”“领域”之争还会存在吗?

然而,当我们分析中、美高等教育学研究和发展差异时,不能脱离深层次的社会背景,主要是两国历史文化背景和教育体制的不同。在美国,政府与高校之间是松散的“契约”关系,政府提供一定的政策保障和资金援助,但具体的学科发展并不会参与太多。[12]所以美国将高等教育作为一个宽泛的领域而非特定学科来发展,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吸引了更多的诸如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当然也包括教育学在内的各学科学者对高等教育问题进行探讨、研究,更大程度推动高等教育理论构建和实践发展。但在我国,政府与高校关系紧密,而学科是政府对高等教育发展进行宏观调控的重要抓手。[13]高等教育学作为研究高等教育现象的一门学问,要想获得长足稳定的发展,必须获得学科的建制,否则难以在政策、资金、人员等各方面得到保障。因此,高等教育学在美国是“领域”,在中国是“学科”,都是符合各自国家自身情况的,就像牛吃草、虎吃肉,争论草和肉哪个更好吃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主体不同。有学者曾直言,因文化差异产生的分歧,并没有高低之别,即使西方永远不出现“高等教育学”的说法,中国的“高等教育学”也可以且应当理直气壮地称为学科。[14]

(三)停止争论,专注于贡献

一个学科存在的合法性,在根本上取决于该学科的功用。或探索未知,突破人类认知极限,如宇宙学;或提高生产力,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如机械工程;或以人为本,保障人民身心健康,如医学,等等。那么高等教育学的功用何在?我们不妨从历史中寻找答案。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建制起始于1983年,当时刚刚结束文革,拨乱反正、百废待兴,各行各业对人才空前渴望,高等教育事业亟需恢复,而我国缺乏高等教育发展的相关理论甚至常识。[15]我国高等教育学学科的诞生,不仅仅是老一辈高教研究者积极推动的结果,更是特定社会现实的客观需要。因此,我国高等教育学学科自诞生之日起,就承担了明确而沉重的使命——结合国家发展战略,与教育行政部门及社会各界密切合作,为我国高等教育实践提供理论支持、为高等教育发展中出现的问题提供处方。这便是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初心和使命。

如今,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依然面临着诸多亟需研究和解决的重大课题和难题,比如“双一流建设”的路径探索,新工科、新文科等内涵式发展,高等教育评价“破五唯”的落实,等等。一个英雄,之所以是英雄,不是因为他按照社会的标准构建了英雄的人设,而是因为他做了一些事情,尤其是一些有难度同时有意义的事情。一个学科也应如此,想成为一个稳定发展的成熟学科,重点不在于主动建构所谓的学科体系,扎实的学科体系必然是在不断探索新知、持续做出贡献的过程中产生的。以经典学科物理学为例,通读物理学史或科学史,并没有见到任何物理学家将“建构物理学的学科体系”为目标,物理学的基本功用是探索“万物之理”,从万有引力到电磁场论,从相对论到量子力学,一个又一个富有解释力的理论构筑起了物理学这门“硬学科”。诚然,高等教育学不可能像物理学这么“硬”,但从其学科发展的路径上应该可以得到启发:明确自身的功用,不忘初心,履行使命。持续做出贡献的高等教育学自然可以得到社会的认可,学科地位的稳固和提升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二、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属性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明确,高等教育学在我国作为一门学科,既是一个既定事实,也是高等教育发展的必然选择。那么,高等教育学究竟是一门什么学科、在学科体系中处于什么位置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要打破学科壁垒,从现代学科体系整体出发,对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属性可能会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一)高等教育学是教育学的二级学科

在我国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设置的学科分类体系中,高等教育学是教育学的二级学科,该设置在逻辑上和现实中得到人们普遍的认可。但也有学者指出,高等教育学虽然在发展早期借鉴了教育学的学科建制和基础理论,但随着高等教育学的发展,从研究对象到理论体系,如今高等教育学已经和教育学处于平行的地位了,因此提出高等教育学成为与教育学并列的一级学科的观点。[16]诚然,普通教育学的研究对象以中小学教育为主,理论基础主要来自心理学;而高等教育学的研究对象是高等教育相关实践,理论基础来源广泛,包括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等。同时两者的研究层次有错位,普通教育学更关注微观层面的课程与教学;高等教育学视野宽广,从国家层面的高等教育战略到具体的课程学习,从纵横交织的高等教育全球化到精打细算的高校财政都囊括在内。可是,作为子学科的高等教育学,因为自身的成长就应该脱离母学科吗?本文认为从目前高等教育学与教育学的关系来看,高等教育学具备一级学科资格的论断为时尚早。

其一,教育学是人类长期以来对教育经验积累的理论升华,其基本任务便是发现教育教学过程中的规律,为更好地教育实践提供指导。高等教育实践是人类教育实践的一部分,高等教育学的基本任务与教育学高度一致,即发现高等教育实践过程中的规律,为高等教育更好地发展提供指导。而且,高等教育学与教育学的概念、命题和规律等并不是各自所特有的。高等教育学对教育学存在一些超越,但分支学科取得巨大进展的案例不在少数,二级学科的存在,便是对一级学科的推进和细化,使研究具有更明确的指向性。因此,教育学之于高等教育学的基础性作用并没有发生颠覆。

其二,从实践的角度考虑,如今教育学的二级学科除了高等教育学,还有学前教育学、成人教育学等,以此二者为例,他们的研究对象和理论基础也都与普通教育学有所不同,如果高等教育学可以作为一级学科,那么学前教育学和成人教育学出于相同的理由也应该作为一级学科了。如此看来,划分教育学一级学科的依据不是理论的基础性和知识关系,而是受教育对象的年龄了,未免过于牵强。

其三,将教育学等同于普通教育学太过狭隘,如今教育学的发展早已突破了中小学教育的范畴,其揭示的规律越来越具有普遍性。作为一级学科的教育学,普通教育学是它的理论基础,其他所有二级学科都是它的子集,正是各门教育学的二级乃至三级、四级学科共同建构了教育学的理论大厦。

(二)高等教育学是植根于人文的社会科学

大多数学者认为高等教育学属于社会科学,与社会学、经济学类似,是研究社会现象和社会事实的学科。[17][18]另外,我们不能忽略教育活动中“人”的核心地位,有很多学者强调教育学的人文属性。[19]作为教育学的二级学科,高等教育学也必定具备不可或缺的人文属性。虽然高等教育学作为一个学科是年轻的,但对于高等教育现象的研究由来已久,高等教育史上那些重要的理论和观点,无不彰显着人性的光芒。在我国,从孔子的“有教无类”到蔡元培的“兼容并包”;在西方,从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到夸美纽斯的“把一切知识教给一切人”,这些传承至今的教育思想深深扎根于人文的土壤。很多经典教育理论也都体现了人文性和社会性的融合,比如教育要兼顾“个体功能”和“社会功能”、高等教育有“认识论”和“政治论”两种基本哲学观。

一般认为现代大学的基本职能有三——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服务社会,也有学者指出应该加入第四职能——文化传承与创新。[20]高等教育学存在的价值就是研究大学等高等教育机构履行自己职能的过程中所遵循的规律,为它们更好地履行职能提供理论支撑。人才培养始终是高等教育最基本的职能,无论其职能空间如何扩展,高等教育学都应把握住自己的起点。随着科学研究、服务社会和文化传承创新等职能的不断发展和深化,高等教育逐步走进社会的中心,与社会各领域建立了越来越密切的联系。于是,高等教育学的研究方法、概念和理论体系越来越接近社会科学的模式,例如,强调组织、政策、权力、公平与效率等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