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榨油往事,木梓情深
作者: 黄蔡林
我的家乡以盛产野山茶油而闻名,本地人更喜欢把野山茶油称为“木油”或者“木梓油”,茶籽我们也习惯称其为“木梓”或者“木梓桃”。小时候读书不多,我经常把“木梓”写作“木子”,后被老师纠正;后来,离家越来越远,岁月在生命之树刻下一圈又一圈年轮,思乡之情愈深,桑梓之情愈浓,便很容易由“桑梓”联想到“木梓”。于我而言,“木梓”和“桑梓”的确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无时无刻不让我魂牵梦萦。
孩提时的我,经常在木梓林里穿梭,摘一些茶苞茶耳,或是和小伙伴捉迷藏;长大一些,我开始放牛,老牛在树林里悠闲地吃草,我则四处寻找干枯的木梓枝,捆一把回家当柴火;有时不小心被芦苇、荆棘划伤,血流不止,我便从木梓树树干上刮下一把“木梓灰”,敷在伤口处止血……家乡的木梓林,承载了我童年许多难忘的记忆,然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当属采收木梓和油坊榨油。
摘木梓是农村非常重要的农活,国庆前后,寒露已至,远在外地务工求学的游子,都会赶回家乡摘木梓,好似逢年过节,数十年来雷打不动。天刚蒙蒙亮,路边的青草缀满了露珠,山野间还残留着清寒,木梓林里弥漫着雾气,男女老少早早吃过饭,集体出动,挑箩带篓,手拿竹钩,急忙奔向自家的山头。
摘木梓,是一项苦活、累活,需要早出晚归,承受烈日曝晒、饥渴难耐等煎熬。然而挂在枝头的木梓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它从碧绿的树叶中跳出来,立在枝头,红彤彤、圆溜溜的脸蛋,招惹着人们的眼睛,撩拨着人们的心弦,让人越看越喜欢,瞬间忘记所有的劳累。
木梓树不高,树枝分杈又多,虬枝盘曲、细腻柔软、结实坚韧。遇到矮点的木梓树,人可以直接站在树下采摘,遇到三四米高的木梓树则需爬上树去,在上面腾转挪移。人伸手摘时,左手攀枝,右手摘果,然后往背篓里一扔,一颗颗木梓就“噼里啪啦”地跳进背篓里。
待到太阳偏西,给山头抹上一层橙色的光彩,人们便踩着温和的夕阳,满载而归,热闹一天的木梓林回归寂静,而村庄却热闹起来。人们在禾场翻弄着新鲜的木梓,眉飞色舞地谈论各家的收成。
收获的木梓,堆放在禾场或者屋檐下,过一段时间再耙开,晒晒太阳,自然风干。十天半月之后,壳儿裂开,露出黑油油的木梓仁,便用簸箕将其挑回屋里去拣。一场秋雨一场寒,在秋雨连绵的季节里,人们足不出户,怕冷的老人早早备好了小火炉,暖暖和和,不紧不慢,早晚围着簸箕拣木梓。
木梓拣完,还得继续晾晒,最后再用筛子筛干净。两人合作把筛子拉开,中间倒入木梓仁,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一拉一扯,木梓仁在筛子中快速滚动,发出悦耳的“唰唰——唰唰——”声,灰尘和其他杂物便纷纷落在地上,再看看筛中的木梓仁,乌黑发亮、大小匀称、颗颗饱满、惹人喜爱。
那时,村里只有一家榨油坊,这是一间用土砖砌成的狭长瓦房,瓦房上侧有一条灌溉用的沟渠,可以引水驱动水车。二十一世纪以来,电力使用范围越来越广。木梓仁烤干碾成粉末之后,需放到大甑子里去蒸。蒸熟后,油香四溢,榨油师傅便将其及时取出,灌于制作油饼的容器内,再铺些稻草,用脚将粉末踩成饼状,制成粗坯,整齐地排放于榨槽内。油饼放好,开启机器,并持续加压,清亮的茶油便挤了出来,顺势流入榨槽下的油盆。
轮到我家榨油的时候,我坐在灶旁,把整根柴火顺着灶口往里塞,猛烈的灶火时不时喷吐着火花,温暖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我从嘴里哈出一口白气,窗外的棕榈树正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伴着“吱呀吱呀”的碾槽声,乡亲们已经榨好了油,正在用漏斗把鲜黄透亮的木梓油装进油壶里。白炽灯里的钨丝发出温暖昏黄的光,亲切地照射着忙碌的每个人。
榨油期间虽然忙碌,但客家人每逢架桥筑屋等大事好事之时,都有吃茶的传统——这也是给做事的工人、相帮的亲友一个休憩的空档。吃茶用的茶叶,是本地出产的嫩茶,初泡味道极苦,提神醒脑效果奇佳,待到回甘之时,方觉回味无穷、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吃好茶后,在座的人无不心满意足,盛赞主人的能干与热情。走出门去,四面青山尽收眼底,一条小溪汩汩东流,芭蕉树旁,榨油坊内,蒸腾的热气从瓦缝中凝聚、钻出、升腾,其间夹杂着请吃米果的吆喝声、村民爽朗的笑声、榨油工人的“嘿呦”声,经久不散。
这一个月里,村子里弥漫着木梓油浓浓的幽香,空气中充满了富足美满的味道,幸福的感觉与美好的希冀,随着空气中氤氲的香气,久久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作者单位:江西省泰和县沙村中心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