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得 沙漠之风寻找时间的缝隙
作者: Aminatta Forna从远处看,这些砂岩柱就像是一群被愤怒的神灵变成的石头巨人。我们8 名旅行者出发时正值正午太阳当空,而现在,随着太阳西下,我们来到了这个地方,空气纯净得似乎没有任何气味。唯一的声音来自风,微弱得像呼吸一样。这些岩石被称为塔西里,有的高达90多米。数千年来,正是这股看似无害的微风将它们雕刻成如今的模样,而这正是“深时”(deep time,一个地质学的时间概念,指的是“地球那令人眩晕的漫长历史”)带来的感觉。
小时候,一位老师试图让我们班的学生感受到永恒的概念。想象一下,一块1.6万千米长、1.6万千米宽的岩石,每过1万年,就有一只小鸟飞来,在岩石上来回擦拭它的喙。深时、地时(earth time)记录了整个侵蚀的过程,直到岩石最终被磨蚀殆尽。
乍得东北部的恩内迪山丘(Ennedi Massif)占地3.9万平方千米,面积相当于瑞士。在3.5亿至5亿年前,这片地区曾是一片海洋。随后海洋消失,露出了砂岩底层。气候从雨水充沛变为干旱。阳光、风和水将砂岩雕琢成一片壮观、荒凉、超现实的景观,包括峡谷、山谷、孤岛山、岩堆、高耸的塔西里和天然拱门。在沙漠中,生命的脆弱线索在沙地上散落的小小足迹中暴露无遗:这里有蜥蜴留下的泪滴状足迹,那里有沙鼠留下的凹坑足迹。
我去过很多沙漠,但当我躺在露天床上,直视月亮时,我清楚地意识到,恩内迪是我经历过的最空旷的景观。
乍得并不在大多数西方人的关注范围内。这个位于非洲中北部的内陆国家,长期以来一直是北非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文化交汇点。2016年,恩内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两年后,乍得政府与非洲公园组织(一个保护和管理非洲各地保护区和公园的非营利组织)合作,创建了占地5万平方千米的恩内迪自然与文化保护区(Ennedi Natural and Cultural Reserve)。

我们乘坐一架塞斯纳飞机,从乍得首都恩贾梅纳(N'Djamena)出发,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抵达恩内迪。飞行员是一位名叫安格斯(Angus)的苏格兰人,他在降落前低飞“查看跑道”,然后稳稳地把我们降落在干涸的河床上。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我们的首席向导罗科· 拉瓦(Rocco Ravà),并被带上几辆陆地巡洋舰,驱车前往沃达营地(Warda Camp)——这是我们的东道主撒哈拉之旅旅行社(Société de VoyagesSahariens)运营的半永久性基地营,该公司由罗科和他的兄弟汤姆马索· 拉瓦(Tommaso Ravà)拥有和经营。我们的睡帐已经在一排巨岩底部搭好了。在享用一顿由沙拉和风干牛肉组成的抵达午餐后,我们在白天的酷热中入睡,待到凌晨4点醒来,与罗科和汤姆马索一起探索。在我目光所及之处,高耸的岩石都呈现出不同的形状:一头大象、一只猿猴。在同样的悬崖顶上,真正的动物——白颈鸦和狒狒——也在关注我们。

坐落在前寒武纪花岗岩基底之上,这些岩石间季节性积水形成的水坑或“盖尔塔”孕育了多种多样的生命。罗科告诉我们,这里生长着525种以上的植物和60种以上的动物。正因如此,这片高原才被称为“撒哈拉之伊甸园”。除狒狒和乌鸦之外,尽管我们没有看到太多其他生物,但据说恩内迪是数万只候鸟在萨赫勒和欧洲之间迁徙时的歇脚地。每年3月雨季来临时,它们都会来到这里,与鹮、努比亚鸨、阿拉伯鸨、非洲鹰和白鹳为伴。恩内迪还是蜜獾、羚羊和猞猁的家园。这里可能还残存着几只猎豹,不过两兄弟已经有10多年没见过猎豹了。在离营地更近一些的地方,早晨我们发现了鬣狗的脚印,据说它每晚狩猎后都会经过营地前往巢穴。
第二天,我躺在帐篷里的床上,看着阳光从岩石缝隙中升起。玫瑰色的晨光与砂岩的颜色融为一体。两个小时后,我们驱车前往一片岩石天际线。我们的目的地是巴赫凯莱盖尔塔,这是一条狭窄的峡谷,雨水在岩石的阴凉处汇聚成一个小绿洲。周围,棕榈树扇形展开,无花果树沿着岩石攀爬生长。成百上千只骆驼往返于水源之间,小骆驼在母亲的保护下,老骆驼和瘸腿骆驼则走在最后。两个男孩让他们的骆驼跪下来,迅速跳下骆驼,卸下用作鞍子的毯子。这些骆驼竞相跑向其他骆驼,在没过小腿的水中涉水前行。

这些男孩是扎格哈瓦人(Zaghawa)。与以极端坚忍著称的图布人(传说他们仅靠一颗椰枣就能存活三天:第一天吃皮,第二天吃果肉,第三天吮吸种子)一样,扎格哈瓦人是居住在恩内迪的游牧民族。他们勉强回应了我们的问候,挥手拒绝了我们拍摄他们和拍摄牲畜的请求。每年这个时候,一些游牧民会驱赶着他们的骆驼、绵羊和山羊从东向西行进,追寻雨水的踪迹,而另一些人从北向南行进,用北方的盐换取他们到访的城镇中的糖、面粉和小米。
从盖尔塔出发,我们穿过成群的塔西里岩石,来到阿洛巴拱门下野餐,这是世界上第二高的天然拱门,高120多米,宽 70 多米,地形令人眩晕。傍晚在驱车回家的路上,我们看到了更多景色——夕阳下岩石泛着金色的光辉,一群群骆驼在阴凉的峡谷中稳步前行。
第二天早餐后,罗科简要介绍了当天的活动,然后我们驱车前往一个瞭望点,这个瞭望点位于被称为“奥约迷宫”的巨大岩石群上方的高原之上。几分钟后,我坐在领头丰田车的前座上,看着汤姆马索和罗科在他们所站之处的陡峭山脊边缘交谈。“出发!”罗科跳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我们冲过山脊边缘,在厚厚的沙地上径直冲下陡峭的斜坡。


到达坡底后,我们下车,走向岩石,滑入两堵墙之间的阴暗缝隙。迷宫由黑暗的门道、陡峭的沟壑、死胡同和突然出现的阳光照射的开口组成。这一地貌的几何精度再次是风和水共同作用的结果。就岩石而言,砂岩质地较软,相对容易受到侵蚀。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水渗入微小的裂缝,随后风也跟进来,逐渐将裂缝扩大成裂隙,再将裂隙扩大成峡谷。
在这片充满古老奇迹的地方,或许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盖尔达阿奇鳄鱼。汤姆马索和一位年轻的村妇作为我们的向导,带领我们艰难跋涉了两个小时,来到一处小水坑,在这里有人见过鳄鱼。汤姆马索用乍得阿拉伯语与那位女子交谈,他们俩以及罗科都精通这门语言。(他们还会说一些达扎加语,这是图布族的语言。)拉瓦兄弟就是在这片沙漠中长大的。1975年,他们的父母在肯尼亚生活过一段时间,然后穿越撒哈拉沙漠回家,途中爱上了这片沙漠。他们辞去了工作,搬到了撒哈拉沙漠。兄弟俩和他们的妹妹跟随父母进行了多次探险,起初藏在客人的行李中,后来自己也当上了向导。从那时起,他们一直带领研究人员、游客和科学家旅行,其中包括世界著名的撒哈拉沙漠专家、法国自然学家泰奥多尔·莫诺德(Théodore Monod)。
汤姆马索警告我们,这里只剩下四条鳄鱼,我们可能看不到。但很幸运,水面上就躺着一条小鳄鱼。这些撒哈拉鳄鱼的学名是“西非鳄(Crocodylus suchus)”,它们的存在一直是一个谜。但人们推测,它们可能是8000多年前这片土地被水覆盖时的遗留物。这些鳄鱼是那时被困在盖尔达阿奇的水坑中的鳄鱼的后代,当时海水慢慢蒸发。据说,当鳄鱼在盖尔达阿奇消失时,水也会消失。这些爬行动物被视为神圣之物,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和谐共处。没有记录显示它们攻击过人、山羊或绵羊。当地目前正在制定一项保护计划,以保护这一极度濒危的物种。2019年,科研人员捕获了其中三条鳄鱼来确定它们的性别并收集DNA样本,结果都是雌性。第四条鳄鱼几个月后才被发现,但其性别至今仍是未知数。

“如果你和一个不了解沙漠的人交谈,”罗科说道,“他会认为撒哈拉沙漠只是一片沙丘和沙子。这是错误的。撒哈拉沙漠有900万平方千米的面积,各种形态的沙子只占17%~18%的空间,其余的是巨大的岩块、山脉,以及我们所说的空旷之地——‘戈壁’(Reg)。”他指的是石质平原(StonyPlains)——散布着绵延数英里的碎石和鹅卵石的沙漠景观。
那天早上,我们的车队向西北方向驶往比查加拉(Bichagara),那里以岩画和奇特的地貌而闻名,我们将在那里野营,真正置身于大自然之中。当我问司机兼首席导航员伊萨· 希森(Issa Hissein)如何知道路线时,他解释道,白天他靠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晚上则靠星星。“北极星,它一动不动。”他说。当我给他看指南针时,他看了一眼,似乎不认识,然后就还给了我。拉瓦兄弟则依靠手持GPS系统,不过,他们还是经常讨论路线,因为沙漠的风意味着景观在不断变化。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什么是可以依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