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抵达、看到与安放
作者: 张塑杭《去家访》是黄灯老师书写二本学生这一群体的第二本书,如果说《我的二本学生》是其在“讲台之上”对于二本学生的整体性叙事,那么《去家访》则是探微“讲台背后”个体生命成长路径,试图发掘出千千万万二本学子安身立命的要素和可能,“并在越来越单向度的评价体系中,帮助年轻人确立丰富而多维度的自我审视”。
《我的二本学生》:“讲台之上”的生命叙述
黄灯作为教育者,最初眼中所看见的一个个学生个体,是已经通过教育提供的屏障,越过了一个个在今天无法逾越的暗礁的。其背后是教育润泽所带来的个人成长,因此黄灯老师深信教育力量在学生身上能够同样产生作用。
在个人成长的过程中,“他育”与“自育”在潜移默化下形成的教育理念、教育图景、教育理想成为黄灯老师观察学生的一个视角,这不可避免存在着一种“他者”凝视和心理隔膜。在日复一日的日常教学、教研活动、辅导学生、指导论文、心理咨询等程式律令下,有着教育图式坚硬固化的可能。而其鲜活的感性力量、教育情怀在与学生的坦诚、热情的碰撞中,形成了令人动容的叙述文字和丰富的教育图景,帮助她完成自我的突围。
变化的契机源于2006年5月17日《大学语文》课上,学生邓桦真《风》的写作课的自述——家庭环境的困顿潦倒、助学贷款被拒的无奈辛酸、前路漫漫没有归宿的恐惧,外面呼啸的风、凌厉的风都是她内心声音的哀鸣。风声也吹皱了黄灯老师的心,照亮她内心被忽略的角落,瓦解了她内心的偏见。她们以赤诚相见的姿势,填满彼此内心的空虚。教育者的姿态在下蹲,对生命的具体看见,促使黄灯老师发起了对邓桦真的募捐,变化由此拉开了序幕,更多学生的故事在讲台上被看见。
《去家访》:“讲台背后”的身心安放
个人的生命成长未有尽时,它是一条没有终点的征途。生命有终焉,那只是此生跨度的结束,也是来生的开始。教育者,如何引导学生在流动不居的社会变迁中找到内心的锚点,获得心的安稳,并能够在社会中生活下去,这需要学校教育和自我教育的合谋。
“讲台之上”是学校教学的表现形式,它无法深入家庭教育的幽暗、丰富、深邃、隐秘处,无法具知学生情感的发轫、热烈、愁痛、抽离、疗愈,也无法明晰学生所做选择背后的无奈、欢欣、妥协、无感,以及其暗流之下的传统人论、社居环境、个人勇气的影响。
观察者的视角的转变和深入是由“讲台之上”扎入“讲台背后”。
在随后的五年间,黄灯老师利用周末或寒暑假,深入学生的家庭,以家访的形式去了腾冲、郁南、阳春、台山、怀宁等地。
通过聊天、交谈、观察,老师、学生、家长上的心理隔膜逐渐消逝,一段段或温情和善或惊心动魄的故事得以揭晓。如极力奔跑想挣脱负荷的郑敏,如内心牵引莫大力量的莫源盛,如温柔笃定懂事知礼的蔡礼彬,如真实率性、担当有为的于魏华等。
在家访过程中,学生行为模式背后的个人抗争意识、家庭守望相助、文化氤氲传承等被揭示,由此窥见一个个生命勇敢地接纳自己、直面生活的困境并获得坚定不移的力量,以此安放自己的身与心。
行在路上:课上课下的躬耕不辍
回想起自己成长的生命过程,家人对自己完成学校教育的付出及从教三年无数次与学生、家长打交道的细节,尤其是家访的经历,让我与《去家访》有了更多的情感联结和切身体悟。
家访这一过程充满了很大的不确定性,你面临的首要障碍是消除家长对家访这一形式的怀疑、抗拒、犹豫、挣扎。传统观点里,家访常常是教育者面临教育困境时向家长发出邀约,希望了解孩子成长过程并想出解决方法的一次回应,但家长和老师之间身份的不同,由此带来“话语权力”的不对等,以及家长可能由于“陌生者”闯入生活空间边界而产生不适。为了留下热情待客的印象,受访者有时必须推掉自己的其他事项,花费时间和精力,与来访者完成一场有关家庭教育理念、行为和孩子成长历程的回顾,有时还要面对来访者“说”与“不说”的徘徊与游离,甚至可能遭受指指点点的评判。
其次,你无法确定双方是否有恰当的时间能够完成一次交谈,孩子生病、临时事务等,都有可能改变一次确定好的家访。
再次,家访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不易在孩子的心头化解。因为孩子对固有观念的坚守,常常受限于对这个世界的体认和同辈的嘀咕,使其对被选中为受访对象时,有一种惊诧感以及随之而来的迷惘。
我在过去一年多里,抵达过学生的家里,看到了学生在家庭中与学校里不同的生活画面和行为表现。他们有时沉默不语,有时冷不丁地说出在心底保存了很久的事情或观点,有时向你分享她珍爱的伙伴。在了解学生的过程中,教育者需要蹲下自己的身子,从他们的话语中找出情绪,慢慢安抚他们。因为对于成人而言,往往看到的是情绪之下的事件,而对于孩童而言,他们更为关注的是事件之上的情绪。家长关注孩子,他们的情绪彼此相连。在担心之下,感性压过理性,杏仁核胜过前额叶,推掉一次家访,就合情合理了。
因此,对于家访,重要的是受访者的知情、同意,并要提前抚平他们的情绪波动。对于教育者,则应不带情绪来,不往心里去,以一次次的探索,保持行走的姿态和躬耕不辍的毅力,去安放每一个生命个体的身心。这些,就是《去家访》与去家访中抵达、看到与安放的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