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盛誉下的孤独者

作者: 夏宗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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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 · 萨默赛特 · 毛姆(1874—1965),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散文家、文艺评论家,20世纪英国最知名的作家之一。毛姆是一位长寿作家,活到了91岁,是20世纪版税最高的风云作家,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作家,他的一生比他的小说还要精彩。

毛姆是出生于法国的英国人。他的父亲罗伯特 ·毛姆是英国大使馆派驻巴黎的律师。三十五六岁时,罗伯特·毛姆过上了好日子,他觉得自己有钱到可以娶妻了。于是,39岁时,他娶了一个迷人的、比他小16岁的年轻女子伊迪斯。毛姆一家在巴黎惬意地生活了差不多七年时间。性格活泼、喜好交际的罗伯特卖力工作,伊迪斯则负责料理家务,抚养三个接踵而至的儿子:查理、弗雷迪和哈利。1874年,伊迪斯生下了她的第四个孩子,又是一个男孩儿,这个孩子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毛姆。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幼年是毛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的三个哥哥分别比他大十岁、九岁、七岁,早早地被送到英国读书去了,只在过节的时候回来。所以,小毛姆过的是被骄纵、溺爱的独子生活。父亲整天在办公室,他睡着了爸爸才回来,心爱的妈妈完全属于他一人,这段充满亲密和爱意的记忆永远留在毛姆心间。对小毛姆来说,母亲是他整个生活的中心。他毫无保留地爱着她,她的爱也给他实实在在的安全感。他知道,母亲的注意力永远在他身上。除了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其余的一切他都不在乎。毛姆最开始去的是一所法语走读学校,所以他的法语比英语说得流利多了,有时还会混在一起说。哥哥们回巴黎会让毛姆兴奋,尽管这打破了他日常的生活规律。

一道阴霾划过幸福开心的日子:毛姆的母亲得了肺结核。在19世纪,肺结核是不治之症。为了治疗肺结核,伊迪斯又怀孕了。当时的人们认为,分娩会让患肺结核的女人强健起来。这次好像又是个男孩,但后来流产了。1881年春,伊迪斯再次怀孕。但到了这时,她已经对这种疗法不抱多大希望了。快到年底时,她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孩子们将很快失去母亲。怀着八个月身孕且病入膏肓的她用尽全力在黑裙子外面套上她最喜欢的白色锦缎晚礼服。她悄悄出门拍了张照片,想让儿子们永远记住母亲的样子。1882年1月24日,伊迪斯生下一个儿子,但孩子第二天下午就死了。不到一个星期后,41岁的伊迪斯也死了。那是一月的最后一天,毛姆的8岁生日刚过去六天。

母亲过世后,毛姆一直生活的那个安全、快乐的世界戛然而止,而且永远终止了。母亲临终时,哥哥们被叫到她的床边。不久后,他们就返回了英格兰,只有毛姆一个人留下来尽力应对深切、可怖的痛苦。他对母亲的爱是热烈的、没有理性的。失去她后,他永远也没能坦然面对。他一辈子都把他母亲最后的那张照片放在床头,连同她的一缕长发,这是他一生中最宝贵的两份财产。甚至在他极其老迈之时还承认 ,母亲的死让他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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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期的毛姆

伊迪斯的过世,不仅给她的儿子毛姆带来极大的痛苦,也击垮了她的丈夫罗伯特。虽然罗伯特尽力安慰毛姆,但他很少见到小儿子,两人关系比较生疏。毛姆的父亲一周有六天都在办公室,只有星期天毛姆才能跟父亲在一起待上一会儿。妻子病逝后,他的身体也日渐衰弱,气色越发不好,老是恶心、疲倦、疼痛,这是胃癌的症状。1884年6月24日,妻子去世两年半后,罗伯特﹒毛姆也撒手人寰。60岁的罗伯特虽然职业生涯漫长辛苦,却只留下不到五千英镑的遗产给四个儿子分。罗伯特唯一的弟弟,肯特郡惠斯泰布尔的牧师亨利﹒毛姆被指定为男孩们的监护人。处理完后事后,兄弟四个从法国搬到英国。毛姆的三个哥哥早就适应了海峡另一边的生活。变化不太大,大哥查理回到剑桥大学,二哥弗雷迪和三哥哈利回到他们就读的学校。但对于10岁的毛姆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离开了母亲,离开了父亲,离开了生活了十年的法国。他无法想象从此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与叔叔婶婶生活在一起将会有怎样的遭遇。

毛姆在忠实的保姆的陪伴下踏上了去英国的旅程。九个小时后,他们看到在码头上等候的亨利·毛姆牧师,他一身黑衣、留着胡子、面色凝重。他们又走了二十多英里路才来到惠斯泰布尔的牧师寓所。在毛姆上床前,叔叔对他说:他们雇不起保姆,那个女人必须尽快返回法国。第二天,保姆就离去了。回顾在英国的童年生活,毛姆觉得这个时期给他一种彻头彻尾的凄凉感。即便到了晚年,痛苦的回忆仍令他浑身战栗。在当时的情形下,这个孩子确实值得可怜:10岁就成了孤儿,被托付给亲戚照管,生活在陌生的国度里。没有了溺爱、放纵、温暖、欢乐和与父母在一起时的奢华生活,没有了舒适的公寓和高雅的社交生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荒凉、陌生的环境中,再没有人把他当成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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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

无论是他的叔叔,还是他的婶婶,都并非故意不友善,他们只是一对枯燥乏味、缺乏想象力的夫妻。他们本身没有子女,也没有跟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或许可以这样理解,他们担心这个小男孩变得吵闹、无礼、粗鲁,打破他们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毛姆的叔叔尤其自私、顽固不化。最初在牧师寓所的日子所造成的不幸记忆在毛姆心头压了许多年。随着时间流逝,陌生感渐渐消失。到了1884年秋末,毛姆基本上已经适应了新生活,但新生活是孤独的。强制隔离和缺少关爱导致毛姆的性格从合群开朗变得离群拘谨。毛姆孤独的另一个原因是口吃。在法国时他还没有这种迹象,到了英国就很明显了,这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耻辱。

叔叔的书房成为毛姆的避难所。在这里,毛姆开发出人生的一大爱好。这种爱好给他带来乐趣和灵感,促使他认清自己有讲故事的天赋,同时也让他变得更加内向。书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安慰,是最可信赖的庇护所,让他逃离一切生活的痛苦。牧师的书房为他提供了一个合适的避风港。但如果毛姆认为生活就此安定下来了,他就错了。1885年5月, 到英国不到九个月,他的生活有了大的转变,他被送到了学校。毛姆去的学校是坎特伯雷国王学校。去上学之前,毛姆已经习惯了孤独。他对集体生活毫无准备,讨厌没有隐私的生活,同学们的胡闹、玩笑和顶嘴也令他难堪。因口吃而遭受的折磨和奚落让他缩成一团。他虽然渴望受欢迎,却缺少讨人喜欢的能力和自来熟的本事。尽管存在这些障碍,毛姆的功课却很棒。三年后,他获得了奖学金和穿黑色礼服的特权。毛姆本打算像哥哥们一样读剑桥大学,但对学校的厌恶削弱了他对学业的野心。他一心想尽快离开,即便会牺牲他的剑桥生涯也在所不惜。16岁的毛姆赴海德堡大学研读文学、哲学及德文。他在德国待了一年,又回到英国。

18岁时,毛姆的婶婶去世。毛姆虽然喜欢他的婶婶,但离家太久,她的离世只给他带来轻微的痛苦。婶婶去世后,毛姆去了伦敦圣托马斯医学院学医。毛姆依然渴望受欢迎、被接受,但也依旧害羞,口吃依然是个障碍。他对同龄人抱有好感,尽管他们没有多少共同点。临近毕业,毛姆的叔叔去世了。他对这位老人没有感情,甚至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自私了一辈子,对爱他的妻子自私,对由他负责照顾的男孩漠不关心;他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而是一个愚蠢、严苛的人。五年后,毛姆拿到了圣托马斯医学院的毕业证书,从此他可以以英国皇家外科学院会员的身份行医了。但毛姆却放弃了当医生的机会。这是因为还在医学院学医时,毛姆写了一本小说《兰贝斯的丽莎》。这本小说很成功,销售得很好。这本书的成功让他下定决心弃医从文,不过事后他有点后悔。“可惜我放弃得太早了,”他说,“我是个十足的傻瓜。我本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写作,这样就不至于在财务困境中苦苦挣扎了。”想尽快扬名立万的毛姆全身心投入到写作之中,只是他当时意识不到,从成功发表第一篇小说到他真正获得成功还要等上漫长的九年时间。

除了第一部成功的小说,为毛姆带来名望和财富的是他创作的戏剧。毛姆用自嘲的口吻说,写剧本只是因为“把人们说的话写在纸上似乎没有构建一个故事那么难”。同时,毛姆也注意到,在戏剧上取得成功能换来及时的经济回报,这是写小说不太可能办到的。毛姆后来成为一位非常成功的剧作家。他的编剧生涯持续了三十年,给他带来名望、魅力,使他成为大富之人。他写了三十个足本剧,他的作品被搬上全世界的舞台,拍成电影,一次次流行起来,并被译成多国语言。

毛姆声名鹊起之时,他的三哥哈利却自杀了。三个哥哥中对毛姆的戏剧作品最感兴趣的是哈利,他也想成为一名剧作家。哈利出版过一本诗剧集,可惜,这种类型过时了。哈利脾气很好,不会嫉妒弟弟的成功,但毛姆的成功无疑增加了他的自卑感。不知是惧怕失败、不幸的恋情、丑闻的威胁(哈利是同性恋),还是仅仅因为陷入了慢性抑郁,1904年7月,哈利自杀了。哈利的自杀令人震惊,但一如往常,家里人很少谈及此事。罗伯特·毛姆的四个儿子个个都有抑郁症。毛姆有充沛的活力和勃勃的野心,以及无法满足的好奇心,所以大部分日子过得有价值。哈利则不然,他过的那种生活让他走上了不归路。尽管毛姆很少有勇气提起此事,但哥哥可怜的自我毁灭困扰了他很多年。

前五年毛姆的心思全在戏剧上,现在他的兴趣减弱了。他越来越想写小说了。“在应戏剧之急写了几年剧本后,我再次把热切的期望寄托于小说这片广阔自由的领域。”毛姆创作的这部小说是《人性的枷锁》。这部小说是略有瑕疵的佳作,充分暴露了毛姆作为小说家所有的长处和弱点。尽管有瑕疵,《人性的枷锁》依然是毛姆的主要成就。毛姆从他的个人经历中选取了大量素材,很多地点、情境和次要人物都可以从生活中辨认出来。

毛姆:盛誉下的孤独者3
毛姆

功成名就的毛姆有了想结婚的打算,他认为“婚姻会给我带来安宁,摆脱恋爱的纷扰,以及随之而来令人烦恼的复杂情况。这种安宁可以让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必浪费宝贵的时间,不必心烦意乱,过上一种安宁、稳定、有尊严的生活。”毛姆有意中人,这个意中人是年轻的女演员苏﹒琼斯。苏有古铜色的皮肤,秀发高高盘在头顶,蓝眼睛,身材丰满撩人。苏的婚姻不太幸福,和丈夫分居后想在西区找份工作。毛姆立即被苏的性感美吸引了:“她有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吸引他的还有苏的幽默感和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她大方、心肠软,咯咯笑起来时是那么地甜美,性感得让人无法抗拒。

除了外在的性感,苏身上还有很多品质对敏感、脆弱的毛姆富有诱惑力。毛姆跟她在一起很自在。她和善、豁达,能抚慰他的心灵。她脾气好,身上有惹人爱的孩子气,喜欢搞恶作剧;她常常开怀大笑,有时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不需要有人跟她说活或逗她开心。尽管婚姻失败,事业不成功,苏依然对生活充满热情,她的乐观和活力抵消了毛姆忧郁的情绪和飘忽不定的性格。最重要的是,苏浑身散发着充沛的母性光辉。显然,这对毛姆来说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论社会阶层,毛姆完全可以娶一个远比她出身高贵的女人,这样一个迷人成功的男士被认为是理想的结婚对象。然而,苏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爱她。不出去演出时,苏大部分时间都小心谨慎地在切斯菲尔德街度过。毛姆已经习惯了这个温暖舒服的女人为他营造的避风港。她理解他,完全接纳他。她天性随和,不需要她时绝不会打扰,也不会提讨厌或难以实现的要求。她自信,也给毛姆信心,毛姆虽然看起来很老练,实则经常焦虑,缺乏信心。简而言之,他信任她,他想要她,并相信他们俩能过上美好的生活。

毛姆决定向苏求婚。他买了一枚昂贵的订婚戒指:一圈钻石绕着两颗大珍珠。毛姆来到她的小套房。苏美丽动人,和往常一样深情地拥抱他,和他谈她的戏。但毛姆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她似乎焦躁不安,有时几乎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毛姆平静地说出了那句话:“我是来向你求婚的。”但苏平静地拒绝了他:“我不会嫁给你。”这段往事深深铭刻在毛姆的脑海里,在以后的五十年里都没有释怀。他真心爱过她,以为能跟她过上幸福的日子。毛姆没有预见到,随着失去苏·琼斯,他也永远失去了对这种满足感所抱有的全部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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