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界不期而遇 向洋而生（下）

世界很大，总得去看看。

哪个城市曾留下你的足迹？你又曾站在哪片天空下遥望故乡的方向？

离开时，你舍弃了什么？归来时，你带回了什么？

你站在世界一隅，你仍然是你。你已不再是你——你看过的世界都成了你。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那么，治小国又当如何？

其实，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灵动。弹丸小国如新加坡，除了政治上必须独立统一，文化上强调多样性更是其生存之必然。靠着拥抱多元民族、接纳四方货物、吸引八面资金、链接丰富理念，这个被大洋团团围住的小岛机敏地缔造各种发展契机，以“效率”与“智慧”双轨并行，成为不拘一格的“理想+实力”派。

新加坡通过严刑峻法强势提高国人素质的做法，曾遭遇外媒各种冷嘲热讽，新加坡被形容为“罚款之邦”。时任总理李光耀不以为然，他坚持道：“他们可以嘲笑我们，可我深信，最后开怀大笑的会是我们。”果不其然，新加坡人笑到了最后。

新加坡曾经倡导的清洁运动、礼貌运动，最终使新加坡人恒久受益——这些运动中有些部分契合儒家思想，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所倡导的内容不谋而合；在城市生活、经济、教育等诸多方面，新加坡的排位非常靠前。学者项飙说得好，新加坡不可能有一个确定的自我。正因为小，所以才更多地去观察、不断将自己嵌入；也正因如此，智慧程度反而更高。

向洋而生的新加坡，一路秉承热带海岸的阳光气质，清新洒脱，越走越快。如果说有的国家大智若愚，有的国家大愚若智；那么新加坡，一定是small and smart的不二代言人。

法不容情

众所周知，新加坡是一个严刑峻法的国家。一提到这个国家的法律，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部与小标题同名的电视剧。

大约每个外国人在新加坡入境前，都会被反复提醒：新加坡不允许携口香糖入境，室内不允许吃榴莲、不允许抽烟等等。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地方小并不影响规矩大；入乡随俗本就是出门在外的基本方针，唯一的疑问是：长此以往，本地人坚持得住吗？

回答是：坚持得住，且坚持得非常好。

新加坡人对法律条款的遵守与尊重程度，令所有外来者侧目。

我特意和一位从国内东北做劳务输出过来的大巴司机聊起此事，那位大叔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显然这个事也一直是他的关注点。他说，新加坡的工作机会不用愁，但就是规矩大，刚来的时候特别不习惯。当司机的多半都会抽口烟解解乏，可这里在室内抽烟算犯法！当初很多同来的人，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这个规矩，干脆打道回府了。好在他想得开些，借机把烟给戒了，“出来不就是挣钱吗，不抽烟健康！只不过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戒掉了，哈哈！”大叔倒是一副入乡随俗、随遇而安的态度。我留意到每到晚上，路边的长椅和花坛边会坐着一些各种肤色的成年人，他们手里多半是夹着烟的，一副享受的状态。我由此猜测，这大概就是因为不能在室内抽烟而忍了一天的上班族们，晚上集体出来“放风”了。强制保证国民呼吸清新空气，妥妥地通过国家意志创造健康的居家环境，很赞！

还有一个东西，让我一直暗中观察，那就是口香糖。

便利店、景区商店，目光所及，全无口香糖的踪影。我家女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然直接跑去酒店前台“采访”此事。前台的服务员认真地表示：“在新加坡是不允许食用和买卖口香糖的，这是法律规定。新加坡人遵守规定那么多年，早已习以为常，毕竟，法律就是用来认真遵守的啊！”服务员小哥这最后一句话，可谓至理名言。

口香糖，如此司空见惯的休闲食物，却在时尚的新加坡不见踪影。事出反常，必有缘故。据说，国家管理者认为，口香糖并无实际效用，而吃过的口香糖就是废弃的橡胶，清理起来相当麻烦，甚至会成为城市卫生的痼疾，还不如干脆让其销声匿迹。新加坡的法律被严格执行，更因为一则新闻为世人周知。欧美某国一个年轻人，因触犯法律，被法院判处鞭刑20下。此事一出媒体蜂拥而至，世人看客纷纷“吃瓜”——这是什么魔幻判决啊，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鞭刑？！年轻人所属国家的外交人员即刻赶赴现场与新加坡政府磋商，眼见着就要演变成因一块口香糖而引发的国际纷争。外交人员的立场大概是“咱们这些年相处甚欢，别因为这么点小事坏了兄弟和气，罚点款意思意思也就算了，鞭刑？不可接受！”给全世界人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鞭刑的别出心裁，还有新加坡政府刚正不阿的形象：亲兄弟明算账，该咋地咋地！于是，外国小伙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20下鞭子，还好，当时这事发生时还没有“网络直播”这种事物。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家由此确认，新加坡人守法，那是相当认真的！我由此及彼地联想，著名的大会堂外形之所以要设计成酷似榴莲的样貌，也许是考虑到热爱榴莲的人们能在嘴馋的时候短暂地望梅止渴一下，好继续坚持守法、保持心情愉快地畅游新加坡吧，此纯为臆想，一哂罢了。

新加坡的地铁线路的发达程度，可与各国际大都市的地铁网络比肩，对外来客更是给予了多种方便，提供可在几天之内多次乘用的通票或限次数不限时间的通行卡等等。地铁站通往各个线路的地下空间，早已发展成商业发达的店家集中地。比如，著名的乌节路一站，就像是一只硕大强健的蜘蛛，蜘蛛的头是地铁站的中心区域，那些探出去伸向四方的“蜘蛛足”便是通向不同出口的地下通道。商店一间间遍布通道左右，乌央乌央的人们在去往不同方向地铁线路的途中，可以根据不同需要在某个店铺停下来，购物、吃喝。有一次我和女儿在赶路中又渴又饿，一时间忘记了规矩，将刚买的饮料带入了车站。我刷卡走过闸机后，一眼看到指示牌上的禁止警告，赶紧麻利地拽着女儿原路返回跑出闸机，干脆一口气把饮料喝干再重新进站。这一幕被马来装扮的女站员看了个满眼。待我们再重新刷卡入闸的时候，她温和地冲我们招手微笑，貌似深表赞许。我和女儿也报以微笑，而后心照不宣对望了一下：咱们总算是没有“丢人丢到国外”啊！

向阳而生

新加坡是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人们共同聚居的地方，走在新加坡的路上，可以看到不同肤色的人们：便利店的店员是肤色黑黑的印度裔，地铁站的站员从装扮上判断一定是马来人，导游和公交车司机常常会是华人。当耳畔同时飘荡着英语、华语、马来语，会有一种融合的惬意流动其中。

华人的生存能力之强，举世公认，这一点在新加坡这个面积有限的小国中尤其有着生动的体现。华人在新加坡的发展历程，也是可以重书一笔的。一般而言，来到这里定居的第一代华人都是以体力活为生，慢慢攒了些钱便开始做生意；第二代人会读书、做工程师；到了第三代，便做律师、大学老师，这种生生不息、“向阳而生”的精神为人佩服。在新加坡，生活气息最浓郁的地方，一定是华人的居住地。那里常常完好地保存着早期华人生活的痕迹，那些建于很多年前却依然保留下来的建筑物，总会让后人回味起祖先曾经经历过的艰难时日。

牛车水是早年华人初到新加坡时的主要落脚点。春节前的牛车水，会恍惚让人觉得是置身国内。街边的老屋有那么一瞬间，会让人感觉仿佛走在广西的老街；街口花坛上用不同的花朵拼摆出了“恭贺新禧”的字样，让华人同祖同宗的亲切感油然而生。老建筑里藏着“网红”商店，人们排着长队在门口等着买肉脯，店员的神态平静祥和得会让人梦回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巷口有壁画，画的是有路边摊、折叠桌的寻常街景，除了“福、禄、寿、喜”这类吉祥话，还有用行书写着李白《静夜思》的诗框。画中还有个上了年纪、身穿汗衫的男人正提笔写字，该是家书吧，要不怎么角落箱子上卧着的那只猫也似做着思乡的梦。这样的画，画在这里，一定有它的意味吧！不知道是谁的创意，将华人烟火气十足的生活，浓缩在旧建筑旁小巷的墙上，只驻足望上一眼，神思便仿若跨越百年时光的长河。

很多国家和地区在发展之中走过的路，大抵都是一样的，新加坡的旧时光同样耐人寻味。当初它发力之时，恰赶上亚洲成为欧美国家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的靶向，新加坡随即与韩国、中国的香港和台湾地区一起，作为落地对象趁势发展起来。小如新加坡，能够不因小而被轻视，自有它的信念与坚持；聪慧如新加坡，小巧腾挪、步步为营，不吝气力、埋头深耕。它提出要把自己建成花园城市，吸引游客来观光。当初有多少人坚持认为这是不可想象、无法实现的规划，后来就有多少人为自己的目光短浅而无地自容。新加坡靠海吃海，在海边建起海洋馆，气势十足，绝不将就，梦幻得让人不由得为这个被大洋环绕的岛屿唏嘘喝彩；身处热带就开发植物园，按照所有植物的习性要求立体化种植，让人目光所及皆是绿色，就连学校也成为花园。新加坡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花足了心思，强势打造“国际花园城市”的诱人品牌。花园城市，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漂亮还有干净。“擅用法律”的新加坡通过一条条律法，让所有可能影响到其发展目标的因素都无法存在，却又巧妙地保留了许多善意，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感受到“有恰到好处限度”的自在与美好，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回酒店的路上我渴了，看见一家星巴克便走进去坐下。我无意中注意到墙上的牌子，写着“这里是新加坡第一座星巴克”，赶紧告诉取回饮品坐下来的女儿。女儿扫了一眼那牌子，对我关于“缘分”的感慨颇不以为然。她笑嘻嘻地说：“你想想这里才多大啊，遇到这种事的概率简直非常高！”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隔代，人们思考的落脚点总会完美错开，不禁无奈地摇头笑了。推己及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本是来自不同地域，但不仅让本族文化传统自成体系，又共同经历这个国家发展中的跌宕起伏；他们平和地接受不论民族还是文化上的种种差异，和谐相处并携手打造这里的未来，着实让人感慨。大约这里的人们始终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脚下这片土地太小，被大洋围住而资源匮乏、生存艰难；但虽向洋而生却决不因地域局限而令人类目光狭窄，反而聪慧地借助太平洋四面八方的风来水漾，将这弹丸之地内的一切操持得风生水起。新加坡，从未因小而自轻自贱，只是拼命努力通过种种途径全力掌控自身命运，充满智慧地周旋于大国之间且进退自如。不管你喜不喜欢它，你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离开新加坡的那天，我们在花柏山顶赶上了热带常见的阵雨。雨后，一架彩虹横跨天际，牵起了这片土地与远处的海洋。虹光辉映下的是现代化城市，一条条在眺望中小成一个个星点的船，正从城市的港口缓慢移动，驶向大洋。天地之间没有界线，城市与海洋自然联结；新加坡，这片被太平洋环绕的土地，因向洋而生而自成一格，或又因向阳而生而惯将目光投向未来。因此让人类相信，向洋而生是命运，却不会是终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