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界不期而遇 悉尼写意（下）

世界很大，总得去看看。

哪个城市曾留下你的足迹？你又曾站在哪片天空下遥望故乡的方向？

离开时，你舍弃了什么？归来时，你带回了什么？

你站在世界一隅，你仍然是你。你已不再是你——你看过的世界都成了你。

提起澳大利亚的动物们，我恨不得先“哈哈哈”一阵，用夏然的话来说，真是都“成了精”了——中国语言之博大精深，在形容词这块简直神了！想起很多年前我在《今晚报》副刊上写过一篇澳洲深山老林里的萤火虫，曾让大家唏嘘过一回我与澳大利亚小动物的亲密互动。所以，夏然关于“动物成精”的话题又让我眼前一亮——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偶尔battle（战斗）然后继续和谐相处，这种理想状态在澳大利亚算是实现了吧！

在悉尼这个典型的移民都市里，夏然短暂地成为“民族拼盘”中的一份子，接触到来自不同地域的朋友，体验着社会的多样性与可能性，更为四海一家融合一处的情谊深深打动。难得的是，她在异域的生活中，始终保持脆弱，追随内心。

保持脆弱，意味着对外部保持灵敏的嗅觉和触觉，全面打开自己，以拥有更强的感受力；追随内心，是因为她最终看清，不同的选择哪分什么对错好坏，再热门的出路，也比不上适合自己的更令人安心。

一个人对自己越是诚实，世界的样貌就会越发真切。终于，在悉尼墨蓝的夜色之下，历经诸多课题后豁然开朗的夏然，终于在心里完成了对悉尼的写意——来时，曾经充满探究犹疑；历练之后挥手离开，胸中也足够辽阔从容。

只愿，我们目光所及与心中所盼，皆是星辰大海。

动物“成精”

中央车站旁边有一个叫做拜莫尔的公园，不仅常常有人躺在那里的大草坪上晒太阳、有孩子在奔跑嬉戏，还是各类鸟儿流连忘返的地方。从中央车站下车，走到靠近公园这一侧出站口的人们，需要特别提高警惕！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买了食物，一定不要拿在手里，否则，就不要怪鸟儿们不客气了，它们会毫不客气俯冲过来夺而食之——这就是悉尼的鸟啊，神气到不但不怕人，还要试图与人类争夺食物；当然，没有食物可夺也不要紧，从天而降送上一份“鸟类的馈赠”，也能让人类惊呼出“Good luck”吧！

悉尼人民与鸟同乐，似乎早已成为常态。悉尼有一处著名的鱼市场，里面贩卖各种海鲜鱼类，还可就地加工，让人们坐在海边享用美食。第一次去的人都会被 “打预防针”——要小心海鸟哟！但是常去之后就会心有所得：与其小心海鸟，不如与鸟同乐；与其害怕被它们抢食，不如主动拿一些出来与它们分享，倒是别有一番趣味。人类的宽容，成就了鸟儿的乐园。有一次我和朋友一起去悉尼的塔龙加动物园游玩，我们正坐在室外餐饮区聊得开心，忽然被邻桌爆发出的“伤心欲绝”的哭声惊到——原来，一个小男孩边吃蛋糕边到一边玩耍，等他再回到座位，发现他的蛋糕早已被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吃得所剩无几——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事件的结果是，男孩儿的爸妈严肃地教育他，不要边吃边玩，要懂得看好自己的食物；而那只享用了免费下午茶的大鹦鹉，在满足了口腹之欲后，潇洒地在空中留下一抹绚丽的倩影便不见了。

不得不说，悉尼，乃至整个澳大利亚，自然生态都是一流的，人类对各种动物非常友好，各种“动物专用道路”指示牌随处可见。我的学校毗邻一处国家公园，周边又环绕着一众公园，环境保持着一派自然古朴。从车站通往学校的路边有一条小溪，里面是一众鸭子的家，于是这条路上便立起一个指示牌，大字标明“DUCK WAY”——鸭子专用道。有时候我赶着上课，出了车站便会一路小跑，路边正无聊踱步的鸭子便也会紧张地跟我一起跑了起来，我原本因担心迟到而紧绷的神经竟一下子松弛下来，忍俊不禁地回头冲着鸭子们喊道：“我不会迟到的，不用护送啦！”——用英语喊，它们真的能听懂哟！

圣诞节后的一天是澳洲的Boxing day，相当于中国的“双十一”，各个商家都给出了年度最大优惠，是当地人的购物节，如果想买一些热门品牌，需要早早去排队。我的一位同学在那一天起了个大早，因为着急购物，五点多就出门了。天色尚暗，她步行去车站，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站着个小孩子，她一边叨咕着谁家的小孩儿呀，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一边越走越近。近身时她才猛然看清楚，那并不是谁家的孩子，而是一只原地立正，一直向她行注目礼的小袋鼠！用我同学的话说，当时她差一点没直接晕过去。

好在有惊无险！事后我同学感叹，这里的动物已经“成精”。我倒是觉得，如果人与动物真能和谐共处，这个世界会平添很多温馨可爱；但如若不能，便演变成人与动物的“战争”，终将要有些“你死我活”的戏份！是的，那种动物，叫作蟑螂。如果谁轻描淡写地认为“蟑螂嘛，宇宙最强生命力，谁家没有它才是传奇呢”，只是因为他没有听说过澳洲蟑螂的传奇。澳洲优越的自然生态，也让蟑螂们“养尊处优”，个个体格强健，块头儿要比我在国内看到的大上好几倍。我曾在一幢租金低廉的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我的房间正对厨房。等住进去之后，我才明白租金便宜的原因——与其说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不如说这就是我与蟑螂殊死搏斗的终极战场！当然搏斗的情节近乎雷同——坐在桌前或靠在床头的我，忽闻一阵窸窣声响。余光中，一个硕大的鬼祟身影一晃而过，我心知大事不好，整个人瞬间高度紧张起来，飞身而起利索地抄起杀虫剂应战。锁定目标，一通狂喷，直把“敌人”喷得晕晕乎乎丧失行动能力，再迅速抓起个随便什么有些分量的东西一通狂拍痛击……结果便是一死一伤——死的必然是那已经爆浆的大蟑螂，而我虽非皮肉受伤，却也心神耗损，直接瘫坐在地，需要平复良久，方能勉强调动全身勇敢的细胞，克服内心的恐惧与恶心，硬着头皮、颤抖双手去清理战场……

四海一家

提到澳洲的研究生课程，很多人用“宽进严出”来形容。所谓“宽进”，并不是说想进就进，而是指没有入学考试，不同档次的学校对雅思成绩和本科绩点的要求不同，但只要满足了该大学的入学条件，即可申请。拿到录取通知只是敲开了学校的大门，未来等待你的，会是一条压力重重的路。想要拿到毕业证，除了要通过每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还要完成每个学期内、各个学科、大大小小的诸多作业，其中包括各式各样的研究报告、论文、演示，有的是个人作业，有的是小组作业。老师们对作业的要求可谓严格，但不同作业的各类标准却有些令人捉摸不定。总之想要通过，必要下一番苦功才行。个人作业还好说，变数最大的是小组作业，这也是澳洲学校非常看重的一种学习模式——团队合作。每个成员负责整项作业的其中一个部分，如果不幸遇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者，那真会令人万念俱灰。一起不及格是万万不能的，唯有发扬互助精神，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大家一起把课业完成才是正道！也正因为这种协同合作，让我交到了很多新朋友，而且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

有一位长得颇为帅气的男同学拉杰，外表看上去酷酷的，但其实性格爽朗，总爱主动找人聊天，他来自泰国，因母亲祖籍福建而有一半中国血统。熟悉起来之后，我会开玩笑地对他说，怪不得我看你长得最顺眼，原来是有一半中国人特征呀；而他也会夸张地说是呀，怪不得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另一个留着胡子却面容稚气的印尼男孩达伦是个“好奇宝宝”，喜欢问各种问题，来自越南的女孩谭总是嫌他太吵。而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北京姑娘文文善解人意，总会适时调解，让大家各取所需。我们这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每个人的母语都不是英语，交流起来并不顺畅，但大家就是很喜欢在一起交流，愿意付出更多的耐心和努力用英语聊天，尝试把彼此不能理解的内容用其他句子一遍遍解释，直到看见对方恍然大悟的表情才作罢。我们不仅在学习上互帮互助，在生活上也互相关心——有时候是生活上的互搭一把手，有时候是失恋时的默默陪伴。

悉尼因有各国移民而美食荟萃，一起品尝美食便成为我们几个人最热衷的活动。华人作为澳洲第二大移民族群，已经把中餐馆开进悉尼的各个城区，连菜系都已做好细分，这里有非常地道的川菜馆、粤菜馆、上海菜馆和以京津鲁为代表的北方菜系餐厅。说实话，我在悉尼吃过的烧腊，比国内好多粤菜馆的味道都正宗。除了饮食，悉尼也将世界各地的艺术、文化融合一处。图书馆里有各国文字的书刊专区，街头巷尾成为各地民间艺术家的舞台，在各大超市能买到不同国家的日常用品和烹饪材料。华人商超的货品之全，会让你误以为自己仍身处中国；更棒的是，偌大中国东西南北各地的特产，就这样在悉尼某一家华人超市中“群英荟萃”，那个感觉，真是超棒！也正是因为移民文化历史悠久，悉尼各个族群业已形成各自的聚居区，即便不懂英语的人，在那里生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悉尼用广阔的胸膛包容住多元文化，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既保持着各自的文化特色，又彼此融合促进。或许这就是我们这群来自不同国家的留学生也能相处得如同家人一样的原因吧！共同迎来在悉尼的第一个中秋节的时候，我们相约在一家中餐馆，共同庆贺这个代表着团圆的中国传统节日，感受着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情谊。在我们合照的背景中，牌匾上那金灿灿的汉字“四海一家”，就是对那情那景最好的写照。

当然那只是大家偶尔的小聚。大学的课程无论是必修还是选修都是自主选择时间，大家除了忙学业，还会打工——这几乎是每个留学生的日常，独来独往是常态。以前的我最怕孤独，不管去哪儿、做什么，都喜欢与人同行，享受那种呼朋唤友的状态；而在悉尼生活的日子，我开始学习与孤独交往，并尝试去体会孤独的滋味：通宵备考是孤独的，写论文是孤独的，夜晚的火车是孤独的，打工结束的归家路是孤独的，除夕夜的一碗馄饨是孤独的……孤独陪伴着我，慢慢成为我的朋友——论文写不下去时，它告诉我别气馁；复习资料多到看也看不完时，它告诉我咬咬牙会过去；深夜赶路时，孤独在唱歌，希望我勇敢；我在房间里与巨型蟑螂大作战时，孤独为我呐喊，说我可以胜……终于有那么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这位叫作“孤独”的朋友，原来就是我内心藏匿着的另一个自己。每个人，何尝不拥有充满能量的另一个自己？当你看清楚它，你就可以将孤独改名，唤作“独立”。

自观以后，我当观他人；接纳自己之后，我更能理解他人。我眼中的悉尼，这个最早的原住民如今已不及总人口1%的城市，对于大多数移民而言，并非是有着族群归属意义的故乡，却又是自己栖身的家园——他们，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彼此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又寄望自在从容。只要我愿意，毕业后我可以将餐厅服务员的兼职变为全职，温饱自足；也可以努力成为一名白领，下班后采购蔬果鲜花；抑或苦战雅思数回，争取一个移民资格……不论哪一种选择，都没有对错，只是我为了生活而走的道路，是我听从内心的声音想过的日子，但是我的选择是：收拾行囊，回到有妈妈在的真正的家；回祖国去，建设我的家乡天津。

如果说悉尼在我的印象中总如一幅写意画，那么这幅画，最终是由我自己真真切切地完成的。绘画的过程，是我同自己对话、发现自己的过程，有接纳，亦有抉择。回国前夕，我到悉尼港观看闻名全球的跨年烟火秀。绚烂的烟花在悉尼歌剧院和港湾大桥上空绽放，又在人群的欢呼声中逐渐散去。夜空随即恢复往日的墨蓝，我在墨蓝之下笃定从容。我知道，初到悉尼时范姑姑留给我的课题已然完成。是的，悉尼是一个可爱的城市，它目睹过我的怯懦，见证了我的独立，再目送我勇敢离开。以后的日子里，每当骤雨初歇，有冷冽的气息涌入鼻腔，我该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吧，那应是美妙的回忆的味道——嘿，是悉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