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品拾录
予自壮岁业于儒术,谓人世之乐何尝有万之一二,而谓名教之乐固有万万焉。况观物之乐复有万万者焉,虽死生荣辱转战于前,曾未入于胸中,则何异四时风花雪月一过乎眼也。诚为能以物观物而两不相伤者焉,盖其间情累都忘去尔,所未忘者独有诗在焉。然而,虽曰未忘,其实亦若忘之矣。何者?谓其所作异乎人之所作也。所作不限声律,不沿爱恶,不立固必,不希名誉,如鉴之应形,如钟之应声。其或经道之余,因闲观时,因静照物,因时起志,因物寓言,因志发咏,因言成诗,因咏成声,因诗成音。是故哀而未尝伤,乐而未尝淫。虽曰吟咏情性,曾何累于性情哉!
——[北宋]邵雍《<伊川击壤集>序》
虞雍公初除枢密,偶至陈丞相应求阁子内,见杨诚斋《千虑策》,读一篇,叹曰:“东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荐两人,当以此人为首。”应求导诚斋谒雍公,一见握手如旧。诚斋曰:“相公且仔细,秀才子口头言语,岂可便信?”雍公大笑,卒援之登朝。诚斋尝言,士大夫穷达,初不必容心。某平生不能开口求荐。然荐之改秩者,张魏公也。荐之立朝者,虞雍公也。二公皆蜀人,皆非有平生雅故。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雍公荐士》
秦汉以前,儒家者有儒家本色,至如老庄家有老庄本色,纵横家有纵横本色,名家、墨家、阴阳家皆有本色。虽其为术也驳,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是以老家必不肯勦儒家之说,纵横家必不肯借墨家之谈,各自其本色而鸣之为言。其所言者,其本色也。是以精光注焉,而其言遂不泯于世。唐宋而下,文人莫不语性命,谈治道,满纸炫然,一切自托于儒家。然非其涵养畜聚之素,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而影响勦说,盖头窃尾,如贫人借富人之衣,庄农作大贾之饰,极力装做,丑态尽露。是以精光枵焉,而其言遂不久湮废。
——[明]唐顺之《答茅鹿门知县二》
因思茂先《博物》,崛起东西京之后,别开一调,后之作者,纷纷皆有可观。而唯段少卿、岳总领最为古雅,至洪学士容斋札为《随笔》,数至于五,下遍士林、上达主听。我明杨修撰、何侍郎、陆给事、王司寇,扩充振发,别自成书,此皆以绝人之资,投山放海之客,为野蔬涧草之嗜。虽畸杂兼收,若无伦序,而中间根据条理,要自秩然,固非探形影、袭上吻以乱视听者比。其意微而其致固已远矣。
——[明]朱国桢《<涌幢小品>自叙》